CP：枪炮师&暗鸦

篇幅：短

类型：大转移前阿拉德背景/混二设/点播/练笔/单篇/女性向

你的生命和灵魂必须为你的逃避而被奉献为祭品。

                                    ——墨羽祭司

克尔白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起，就不再能够好好睡觉了。他曾经是皇都根特的职业军人，也曾经拥有过无论何种恶劣的条件都能够吃饱睡好的优秀适应能力。然而后来他退步了，记不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开始，他没办法像原先那样，像完成使命一样地吃饱，像完成使命一样地抓紧时间睡觉。他不再能够心无旁骛，不再能够如他所愿放空了脑袋，让自己的心全部都归属于军人的使命上。他感到有人在附近，时时刻刻都在，而这个如影随形的可怕的人并不是军人的他能够对付得了的杀手。

对，那个神秘人肯定是一个杀手，但没人对付得了。克尔白因为长期睡眠不足，不光是注意力难以有效集中，记忆力也差多了，而且诡异的是，他怎么都无法记起这个杀手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上了自己，为了什么。

大概是从，还在皇都军队里的时候开始吧。克尔白不过是一名极为普通的枪炮师，做梦都不会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会引到这样麻烦的事情。

内心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陌生而又无比熟悉。陌生到在脑海里遍寻不着，始终无法回忆起到底是谁，却觉得事情该与他息息相关；熟悉到应该是每一寸肌肤每一寸吐息每一个举止动作都不会被错认，那么亲近那么安稳，那么地不可能是他。

克尔白就是想不起来，在皇都的时候就没有想起来。后来，卡勒特围攻根特，他在战场上被抓获，关押在卡勒特的营地里。那个杀手仍然如影随形，漆黑的深夜里克尔白总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跟卡勒特士兵沉重嚣张的平庸声响不同，他的脚步声是轻盈、谨慎，像外面树叶飘落的声音，跟风声混同难以分辨，甚至颇有魅力。那几个夜晚克尔白一直期盼着那脚步声出现，并且清晰一点，再清晰一点，让他能够铭记，但又不希望再接近，怕那杀手真地出现在面前。

克尔白并不是怕死，他那段时间总是在思考，如果他不能够脱身，就必须痛快死掉以尽根特军人的义务。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躲着那个杀手， 单单就是应该躲开他，即使因为想要死，也不能够坦然面对他。

克尔白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将这感觉跟一同关押的皇女庭院女枪手说了。她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只说：“为了皇女陛下，为了根特，我们不能随便死，得出去，得活着出去，不能指望老百姓去抵抗卡勒特。这就是身为皇女庭院之花和根特军人的使命。”

那脚步声夜夜都会出现，卡勒特夜夜都有事情要应付，因而克尔白和女枪手从未受到卡勒特的刁难。几天以后，他们得空骗杀了守卫，逃出去，最后赌命跳了空海。再后来就到了天族传说中“下面的世界”，那个以空海为天，鸟语花香，孕育着不同的、繁荣昌盛文明的大陆上，克尔白还看见了天空之城真正的样貌，一座笔直洁白、高耸入云的塔，缠绕着深重的风情和传说。

赫顿玛尔开强化店铺的凯丽重新为他配置了重火器，让他得以在阿拉德大陆上继续做一名枪炮师，只是他不再是军人，而是一名赏金猎人，一名冒险家。凯丽告诉他来到阿拉德的天族人很多，但目前天界之门仍未打开，只能等待，和努力去寻找路途。

她跟无法地带的某人还有账未算，只是，回不去。

“听不见暗夜里的脚步声了啊……”克尔白幽幽喟叹。

“什么脚步声？”凯丽诧异。

“一个杀手，他好像在跟踪我，很多年了。”

“你想的太多了。在阿拉德大陆，刺客想要刺杀，需要在你独处的时候接近你，总得在你面前露面，因为他们用冷兵器；但在天界，只需要一把狙击步枪，很多刺杀政要的凶手至今都还不知道是谁，何况你。”凯丽出身无法地带的佣兵，一眼看穿克尔白的担心实属多余。

看到克尔白仍旧郁郁，凯丽说：“明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也是天族冒险家，不过他出身无法地带，跟我关系很好。我想让他带着你，能改改你军队里训练出来的刻板毛病。”

“也许吧。“

第二天克尔白见到了凯丽说的那个人，在凯丽家门前，清晨的阳光顺着赫顿玛尔式窄房檐倾泻下来，落满那人宽阔慵懒的帽檐，和紫色的长风衣上下。那人有着明朗的面容，祖母绿一样的眼睛，身形颀长，紫色的长风衣下摆甚至都有些破损了。他是无法地带的漫游枪手，克尔白一眼就看得到他腰上枪套里露出的左轮枪柄。但不仅仅如此。

“莱德？“克尔白认得眼前的人。这是他多年的好友，两人一直是很要好的伙伴，直到克尔白最终决定加入军队为止。

“没想到，你居然也掉到了下面来啊。“莱德的语气轻快一如曾经。这个出身无法地带的孤儿，这个在皇都流浪的小鬼，这个后来又回到无法地带”喝酒泡妞“的混蛋，世殊时异，性情不改，还是那么开朗自在。

“哈，你们认识啊！“凯丽在旁边打了个唿哨，”那正好，省下我费口舌。莱德，我给你收留老朋友，你怎么感谢我？“

莱德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无语的冷笑：“卖你个萝莉要不要？“

“等一下，贩卖人口？“克尔白惊怒起来。

“别着急白石头，不是贩卖人口，这萝莉能卖了你。“莱德笑起来是个十足的流氓，”魔族的战斗法师，看起来是个萝莉，其实都几百岁了。“

“什么价啊？“凯丽问。

“现在魔族多稀少，你不得给我30%吗？“

“20，多就算了，说不定过一阵子她自己找过来。“

“老规矩，25.“

“成交。几时领来？“

“她后天到赫顿玛尔，到时候我会带她来跟你面谈。好了走吧克尔白，去住的地方。“

克尔白有点犹豫。阿班德·莱德祖母绿的眼从他脸上划过，锋利的光芒凛凛一闪。克尔白决定不去违拗他的意愿，多年未见，他乡重逢，总要在一起说说话。天族来到阿拉德，无论如何，总是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的，有的只是住处和任务所在地，莱德这样的人更是如此。飘零就是他永恒的宿命，天涯为家，天涯无家。现在克尔白也面临同样的命运了。天界何时能归是一个太难解的未知数，所有人都在努力，还从未有人回去。天空之城的通路是个传说，冒险家已经打上了悬空城，也面见了赛格哈特，但路途的尽头是堵死的诅咒墙壁，人们无功而返，只能另寻别路。

对克尔白来说，命运做的安排和指挥官的安排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既然是安排，顺从就是了。

他跟着莱德一路向西，出赫顿玛尔来到格兰之森门前，并且还要继续向里。环境清幽下来，森林的湿冷渗入衣料，贴在肌肤上，令人不舒服。

“你住在森林里吗？“克尔白看着莱德的背影，问。

“是啊，这里是格兰之森。林子里时有怪物，但还算清静，我就干脆来这里住了。放心，我住的不深，深处可是有怪物部族的。“莱德说，”这样清静的地方也适合我们叙叙旧啊，老朋友。“

老朋友。克尔白保持了沉默，什么都没说。这称呼其实很微妙。他跟莱德少年相识，迄今十余年了，但不该以“老朋友“形容，更不该彼此以”老朋友“相称。

莱德的住处在森林出口不深处的一棵大树上，树不高，可枝桠粗壮，树冠浓阔，上面藏着一个小小木屋，大概就是莱德一直的住处了。他们攀树藤编成的软梯而上，屋子极小，只容三人并躺，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只在墙角放着一只箱子和三长一方四块木板，两人就坐在地板上，周遭寂静而且空旷。气氛一下子就静默下来，仿佛黑夜降临，白霜上枝。克尔白抬头看向对面的莱德，他还是笑笑的，面容明朗，像当初一样好看。

克尔白无言。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克尔白应征入伍的那天，莱德离开生活了几年的根特，搭乘海上列车返回了残酷动荡的无法地带，音信全无。无法地带的亡命徒是没有固定通讯地址的，而莱德从来也没有试图联系过身在根特的克尔白。大概他看不起军人，觉得这群人形机器没有自由的灵魂和意志也没有够看的实力。克尔白了解莱德，他可是翱翔穿越在天与海之间的神秘黑色鸟啊。

就在这出神的片刻，莱德凑了上来，唇齿间的吐息直接扑上克尔白的面颊，嘴唇几乎都要贴上克尔白的。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克尔白一瞬间浑身僵硬，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祖母绿瞳孔。

莱德微微地笑笑：“我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了。“

“嗯……“

“你不想我吗？“

“不……“

“想？还是不想？“莱德眉头一挑，笑意仍在，犹如挑逗。

“……“

见克尔白犹豫了，莱德的笑意更深，双手扶上克尔白的肩膀，将他慢慢推倒在地板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克尔白，你去了正规军以后，也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你回去无法地带，我不知道你的地址啊。“

莱德轻轻一笑：“这么多年以来，你睡得好吗？“

克尔白的脸色变了。

一个吻落在额头上，莱德的体重都压在他身上，轻飘飘的，跟当初一样。

“吻我。“莱德的声音从耳畔低低传来，甚至能感受到湿润的吐息。

“……“

“吻我。“

克尔白伸手将莱德抱住，捧过他的脸，抬头看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祖母绿眼睛，吻了上去。

熟悉，每一寸肌肤每一寸吐息每一个举止动作都不会被错认，那么亲近那么安稳。莱德不是他的老朋友，是他曾经的爱人，那个来自于无法地带，身体单薄，孤独飘零的少年漫游枪手，如今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却依然轻飘而单薄。陌生，多年不见，祖母绿的眼睛中已经多了无法解读的神秘，仿佛里面修建了一座陵寝，重重暗道机关下面还埋藏着比黄金更加妖艳恐怖的秘密，这秘密是他克尔白永远都没有能力去明白的东西。

就连身上的气味，都已经变了。克尔白闭着眼睛想。

一吻结束，克尔白抬头看着莱德，看见恋人端详自己的神情，温柔而沉迷。多年以前莱德也总是这么看他，尤其是爱做完的时候，莱德总是无力地躺在下面这样端详俯视着自己的他，仿佛在看自己全部的世界。

“克尔白……“他听见莱德低沉而哀伤的声音，”我离开根特那天，不是你入伍的那天，而是你入伍一周年的那天。“

克尔白的瞳孔瞬间缩紧。

“你告诉我退役以后就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但是你自从入伍就再也没有给过我半分音讯。你甚至有意藏起自己的去向，以为我一个亡命徒不敢去军营找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拖延到我自行离开。

“我知道你不敢。你不敢违逆家人的意愿，你不敢丢弃自己在军队的前途，你不敢昭告天下说你克尔白有一个同性的爱人。根特没那个见识接纳这种事，所以一周年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根特。那么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睡得好吗？“

莱德脸上仍然满是迷恋和温柔，语气始终都那么低沉而哀伤，但狡黠锋利的目光从祖母绿的眼中倾泻而下，刺穿克尔白的心。克尔白闭上了眼睛。

“那个尾随了你很多年的影子，那个暗夜里脚步声的主人，就是我啊。你以为当兵那些年任务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了结，你以为是谁会几年如一日地向你传达危险讯息却从不真正动手，你以为在卡勒特战俘营是谁在找那群废物的麻烦还帮你们成功逃脱？

“是我啊，亲爱的白石头。“

克尔白彻底清醒了过来，多年以来头一次真正地清醒。他想起来了。

如莱德所说，他不敢。他是根特寻常人家的子弟，墨守成规，生活也好，人生也好，一切都是程式，包括每个人应有的性情，也该是被塑造好的模子。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跟莱德走到最后。克尔白是被放置在神庙里的白色石头，不应该像一个无法者那样肆无忌惮地离经叛道。

他以为自己入伍以后只要不再联系，莱德找不到自己，就会自行独自生活下去，在根特，或者回无法地带都好，两人的那段时光都将变成最美丽的晚歌。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莱德一直都没有离开，一直都没有放过他。

“你不甘心吧……“

莱德笑了笑。

“我当时真地走了。我知道你不敢，所以谈不上甘心还是不甘心，我只是很悲伤，没有人不会因为被抛弃而悲伤。我回到无法地带，在漫天黄沙里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在你入伍两周年的那天，我在酒馆喝醉了，然后遇到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但那人也不过是个无法地带的枪手而已，甚至不是枪炮师而是一个玩弹药的。克尔白，你这么循规蹈矩，一定想不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

“我认错了人。他就带走了我，然后跟几个同伴一起轮奸了我，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莱德看着克尔白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露出了满意的笑：“这在无法地带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人命如草芥，每天都会死很多很多人，怎么死的都有。“

“不……你……“克尔白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死了，我已经死掉很多年了，死在你入伍两周年的那一天。你被那个神秘脚步声缠上不就开始于那天吗？你还不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亡命徒，活着的时候才是真正自由的，搏生死，赚血钱，想喝酒喝酒，想泡妞泡妞，但死了以后就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空是比子弹更可怕的东西，你不觉得吗？这么多年你不是被我的脚步声惊扰的无法安心睡眠吗？你的性情不是已经变得多疑、孤僻而易怒了吗？“

混杂在风声里，像是落叶飘落在地，却透着危险的魅力的脚步声，轻盈、谨慎、动听，一面威胁着他，叫他无法入眠，另一面又吸引着他，让他总是想念，这就是“空“。

——莱德，你就陪着死和空，这样难过地过了这么多年吗？

“克尔白，我最后只能回到你这儿来。“莱德哀伤地说着，双手抚上克尔白的面颊，掌心的温暖却冰冻了克尔白的脸。在克尔白的注视下，一双漆黑的羽翼在莱德背后打开，黑羽纷飞，”跟我一起去墨羽神庙吧，白石头，你的人生路到今天就走到了尽头。“

“墨羽神庙是哪里？“克尔白伸手握上莱德的手腕，轻轻地，跟当年与莱德萍水相逢时一样。

“ 真正的无法者灵魂的归宿之地。你的生命和灵魂必须为你的逃避而被奉献为祭品。“

被墨色飞羽所审判了的罪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