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绳

(一)

“姐姐,姐姐……”

“我好冷……”

“呜呜呜……姐姐……姐姐”

梦中又出了那张模糊的脸,不管时间过去有多久,一直重复着越来越清晰的脸。

丁小时想翻过身,这种感觉让她快要窒息掉了。无形的重量让她无法动弹。

多少夜过去了,这种无助、恐惧,这种身体被束缚,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还是一点都没变。

醒来,额头、手心全是汗水。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红绳,感到一阵安心。然后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二)

“小时,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啊”好友问道。

丁小时翻书的手一顿,勉强的笑了笑:“昨天晚上没睡好。”

短暂的交流戛然而止,老师很快进入教室开始上课。

今天的丁小时明显心不在焉,她想着昨天的梦,脑子混沌的像一团浆糊。

自打上了高中以来,她是第一次做那样可怕的梦。

她看着教室的窗外,那棵她原本喜欢的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几支张牙舞爪的树枝伴着狂风哗哗作响。

忽然,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丁小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因为她看到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她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看了周围和讲台上讲课的老师,大家神色如常,没有一个人发现什么异样。

丁小时觉得自己浑身僵硬,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像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机械的把自己的头再向窗户的方向扭去。

那里,一个血淋淋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窗台,丁小时看不清楚那张脸,红色血和黑色的头发爬满了到处,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丁小时,让她头皮发麻。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比毒蛇……不……比毒蛇更加恐怖……

突然,那个头停下了动作,将脸挤到窗边,然后,对着丁小时吐了吐舌头,那舌头上,赫然长着一双眼睛……

丁小时终于无法承受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感觉自己喉咙一紧,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叫了出来。

周围的所有人,老师、同学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把她看着。

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小时,你最近怎么了,上课怎么还会睡着呢?”

丁小时恍若无闻,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身处梦境。

(三)

陈梅一直非常讨厌丁小时,虽然,她们是名义上的好朋友。

在外人眼里,丁小时成绩优秀,长相靓丽,为人处世无可挑剔。但在陈梅眼里,丁小时虚伪、做作,只是长了一张好看的皮,欺骗了所有的人。她会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却表现出她有多么关心自己的样子。每次陈梅都会在心底想,她一定是在说:“瞧,你这种人,多么可怜。”

陈梅想撕下她的面具,然后把她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踩的粉碎。

这种感觉在一次事件后,变得更加坚定。

正当陈梅暗自高兴她终于抓住了丁小时的把柄时却被告知,丁小时搬家了。

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活在丁小时的阴影之下,另一方面又暗自觉得可惜,就差一点呢,丁小时就不是那个让人望尘莫及的丁小时了。

可是很快她就有了机会。当她在学校的优生墙上看到丁小时的名字时她竟然不敢相信。

她到处打听,大家对她的评价无非是成绩优异,为人亲切,长的好看的云云。她想,果然是她没错了。

丁小时,你怎么就能过的那么好呢,再发生了那样的事后。

陈梅疯了一般的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在她书架的最低端,在一个洒满灰尘的盒子里,找到了那条红绳。陈梅的眼里迸射出兴奋的精光,半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的狰狞。

丁小时,你就要完蛋了,你很快就会和我一样了,来尝尝那种被人看不起、没有尊严的滋味吧。

陈梅把那条红绳放在了丁小时的笔袋里。她特意挑了丁小时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悄悄的跑到丁小时的班上。等会丁小时上完课回到教室里,就会发现笔袋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他会恐惧吗?愧疚吗?还是根本就忘了这是什么东西。

陈梅原本是想守在教室周围一直到丁小时回来收拾书包,但她似乎听到有脚步声,只得暗暗溜走,等放学的时候再过来了。

等放学陈梅过来的时候,教室里还有很多人,大家都准备要走了,陈梅看着丁小时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但是桌子上的笔袋已经不见了。

虽然有些可惜没有亲眼看见丁小时的表情,到陈梅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

(四)往事重提

丁小时看到笔袋里的那条红绳时,差点哭了出来。

她飞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爬上教学楼的顶层。

那条红绳和她戴在手上的红绳,一模一样,无数个日日夜夜,丁小时都是靠着那条红绳来安慰自己。

那么清晰,那么的,刻骨铭心。

上小学的时候,丁小时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

丁小时一直都很懂事,她就是所有人的眼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丁小时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足够优秀,优秀到什么都不缺。

但是她的优秀,渐渐的失去了光彩。

当父母对小学二年级的她说,她马上就会有一个弟弟时,她以为,她会和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可是,她渐渐的不这么想了。无论她多么懂事,她还是一个渴望爱和关心的孩子。那个新的弟弟,分走了父母对她的宠爱,他小小的白白的脸蛋,唤不起她对他一点点的爱护。

她会在心里想,要是他没有出生就好了,死掉就好了。她在父母不在的时候,给他看鬼片,悄悄的掐他的小腿,恶狠狠的告诉他什么也别想得到。

但是无论她做的再多,结果还是那样。甚至她满分的试卷也只能换来父母一句干巴巴的“做的好。”

不会再宠溺又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可爱似乎全被那个小孩子夺走。

那是六年级暑假的夏天,邻居的陈梅和其它几个小孩子叫她一起去废弃的技校玩,她本来没有兴趣,但是妈妈说:“去吧,把弟弟也一起带上。”

丁小时想,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想不想去呢,你就只知道关心他。

他们一群小孩子到了废弃的技校,丁小时本来很不乐意,然后她看着拉住自己的小小的手,对大家说:“我们玩捉迷藏吧。”

她带着弟弟到了一座废弃的楼里,因为已经失修很久了,大门上的铁锁早已成了一团废铁,门一推就开。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发现的秘密基地。

她把他往楼的深处带去,他可能是有点怕了,对她说:“姐姐,这里好黑,我们出去吧。”

丁小时只是往前走,“没关系的,只有这样,他们才找不到我们。”

她和弟弟进了一间办公室,她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门口给你把风。”

她把防盗门关上,关门的一刹那,弟弟对她说:“姐姐,我等你来接我。”

她慢悠悠的走出去,然后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被发现,她对一起来的小孩子说:“你们看到我弟弟了吗,我找不着他了。”

她在心底里嘲笑自己的冷血,明明是自己把他藏了起来,还要装出一副焦急担心他的样子。她又慢悠悠的走回家,把消息告诉父母,看着他们大惊失色,疯了一样的到处找人,她在心里冷笑,看吧,看吧,你们果然是最担心那个小孩子。

她在家里面呆呆坐着,心里却空空落落的难受。然后她看到父亲像要吃了她一样凶魂恶煞,母亲也泣不成声。

他们找到他了吧,他告诉了他们自己做过的事了吧。

家里围了好多人,母亲说:“你弟弟从那个废弃的楼上摔下来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已经……”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句空壳。她飘到所有人的上面,听到他们说:

“那个小孩子摔的真惨,脑浆都糊了一地”

“那个房子里那么黑,就只有那扇窗户开着,还是搭了椅子上去的”

“对啊,那门把手太高了,小孩拉不着”

“才这么小……真是可怜……”

她明明……没有打算害死他的……

她只是想吓吓他,让他也尝尝没人疼的味道,她都想好了怎样对他解释,怎样哄骗他,以后又怎么和他相处。

“姐姐,我等着你来接我”你怎么不等着我,要爬上窗台呢。

丁小时记不太清楚那是家里怎样一段悲伤压抑的日子。她在弟弟入棺的那一天发誓说“我不会忘了你,会记得你一辈子,你不会孤单的。”

有的时候她就坐在家里,呆呆的看着红绳发呆,那是爸爸买的,说在寺庙里开过光,可以让人长命百岁。她和弟弟一人一条,弟弟的那条在他死的那条丢了,丁小时有时会想,这真是没用的东西,可是她也舍不得扔掉。

后来,丁小时被检查出得了抑郁症。再后来搬了家,虽然父母想让丁小时忘掉过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非但忘不掉,还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愈发清晰。

似乎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弟弟对他说“姐姐,我等着你来接我”就能看到他是怎样从窗台上摔下来,变得血肉模糊。

现在,这条红绳又出现了。那条怎么也找不到的红绳凭空出现了,出现在了她的笔袋里。这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是他在看着自己吗,果然,还是得不到原谅吧。

她站在楼顶,看着偌大的空旷的校园。她想,弟弟当时是什么感觉呢,他知道那窗户的外面是深渊而不是蓝天吗?

有一双手在身后推了她一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姐姐,我等着你来接我”

好的。我来接你。我也很快就解脱了。

(四)

丁小时的死在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尽管学校努力的封锁消息,不准大家讨论,到少不了到处都会传着的一些流言蜚语。

有的人说,丁小时本来就有抑郁症。

有的人说丁小时最近状态不好,整个人没有一点人气。

有人还怀疑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但大家毫无疑问的都同意,丁小时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条红绳。

陈梅在丁小时死的第二天就知道了,这是她的直觉,非常敏锐的直觉。天知道她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的难以置信。

这条红绳是她捡到的。那是小学六年级的夏天,和丁小时一起要捉迷藏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她看到丁小时带着她弟弟进了那栋楼,之后却只有她一个人出来了。她在丁小时走后偷偷跑到那栋楼的门口看到了那条红绳,她想起丁小时以前经常炫耀这条红绳,说开过光的,就捡起来拿走了。

之后丁小时说她弟弟不见了,她明明想说点什么,心底有个声音却说:“丁小时把她弟弟藏起来了,你抓住她的把柄了啊”

后来她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对她说:“梅啊,隔壁丁家那个小男孩死了。”

陈梅心底有个声音疯狂的喊道,丁小时害死了她弟弟!是她一定是她!!我看见了!!!

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陈梅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无论别人怎么猜测,她都觉得丁小时一定是自杀。她一定是因为害死了她弟弟,心里愧疚,才会自杀,一定不是因为那条红绳,那条红绳,只是唤醒了藏在她内心里的那些她不得不去面对的往事。

像她这种人,死有余辜,没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

陈梅忽略到自己心里的异样感,迈着从容的步伐回了家。

还没把书包放下,就看到茶几上摆着自己前几天翻出来的那个盒子。

陈梅明明记得自己放回去了啊。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突突的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促使她打开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条红绳,上面布满灰尘,就像从来没拿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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