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超生，所以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送回了娘家，巧巧和燕子都暂时交给了我婆婆带。公公去世以后，巧巧一直是和奶奶睡的，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和奶奶也挺亲近。
可从小我婆婆就不喜欢燕子，两人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却没什么交流。我不在家，燕子要和奶奶一起睡，她很不习惯。她不愿意和奶奶睡一头，非要睡另一头。巧巧怕她害怕，便主动跟她一起睡在了另外一头。
等我坐完月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和姐姐、奶奶一起睡。她告诉我，奶奶还会给她们讲故事，讲的都是奶奶从她父母那里听来的故事。后来，她也会每天给弟弟讲奶奶讲给她听的那些故事。
我带着儿子刚回到家，计生办的人就找上门来让我们交罚款，我们交不出钱来，他们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最先搬走的就是小叔子给家里买的彩电，那是他当兵退伍以后给家里买的第一件东西，我婆婆爱惜得不行，逢人就说她小儿子有出息，给家里买了这么大一台彩电。
彩电搬走了还不行，还要搬家里的粮食，我们出不起罚款，只能一个劲儿发愁。最后是小叔子帮我们缴清了罚款，才让我们家免了被搬空的遭遇。因为这件事儿，我们家念了小叔子一辈子的好，直到现在，我婆婆都一直是我们在照顾，没让他操心。
儿子的户口终于办好了，家的经济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差，实在无力承担多一笔罚款，所以燕子的户口就一直没有着落，她成了黑户。没有户口，自然就没办法上学。
一直到她都快7岁了，到了该上一年级的年纪了，大强的一个堂姐才找关系把孩子的户口上到了他们家，然后孩子才在该上一年级的年纪上了学前班。
那时候我还因为孩子成了城镇户口而开心，可是多年以后，户口的事让我越来越后悔，我们真的亏欠这孩子太多了，多到余生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
在她去上学之前她一直在家里陪着我，帮我照顾弟弟。一天，她见我在厨房忙，为了帮我减轻负担，就主动抱着将满一岁的弟弟去屋檐下玩耍。男孩子太闹腾，瘦小的她一下子没抱住，弟弟从她的手里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本来她不高，就算摔下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巧的是那天她站在台阶上，那台阶有30公分左右，两个高度加起来就有一米左右了。
孩子掉在地上别的地方没摔着，就是嘴唇被摔得立马肿了起来，连奶都喝不了，疼得哇哇直哭，哭又费劲儿，就饿得更厉害了，可是又没办法喝奶，于是他就一直哭，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饿得。
大强回来见儿子成了这样，气得到处找棍子要打她，她吓得躲在门背后一个劲儿哆嗦。我见孩子吓成这样，赶紧说道：“你打她有什么用？她自己都瘦得皮包骨了，儿娃子又好动，她哪里抱得住？她又不是故意的，你要真心疼儿子，以后你少去街上打牌，多在家里陪陪他好了。”
大强将吓得躲在门后不停哆嗦的燕子拖出来，抱在怀里，说道：“她太轻了，比小子都重不了几斤。”
孩子见爸爸不打她了，立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说道：“爸爸，我不是故意的。”“爸爸知道，知道燕子不是故意的，爸爸不怪你。”大强难得温柔地说道。
自那以后，燕子和他爸爸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巧巧从小就怕爸爸，不愿意和他亲近，燕子却不同，自那以后，慢慢变得不那么怕她爸了，也愿意和他相处了。
后来燕子上学了，大强对她的学业格外的上心，不仅每天都会陪着她写作业，对她更是格外严格。大强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却写得一手好字，他希望孩子们也能写得一手好字。
但三个孩子里，只有燕子不仅学习不错，还写得一手最像她爸的好字。巧巧和儿娃子不仅字不如燕子，学习也不如她好。而为了写得这一手好字，她吃了很多的苦。
都是农村人，没读过多少书，根本不懂得怎么教孩子。大强脾气又急躁，经常因为燕子写错字而生气，一开始是吼她，一吼孩子自然就害怕，一害怕就更容易出错，于是大强就更生气了，气得他直用指甲掐孩子，孩子的两只手背上全是掐的伤口。
记得有次，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写三篇自己的名字，孩子一直写到了十点都还没写完，写得直哭。她的名字对于她一个刚开始学写字的学前班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足足有50画。因为大强要求她写字必须要整齐规范，所以她写得格外的慢。
我还依稀记得她哭着问大强：“爸爸，为什么姐姐和弟弟的名字都是两个字，我的却是三个字？难道真的因为我是多的吗？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那么简单，我的却这么难？”
在一旁给儿子换尿布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因为邻居跟她开玩笑说她的户口不在我们家，她是捡来的，她是多的，是黑户这些话被她记在了心里，所以她才会这么敏感，敏感到名字比姐姐和弟弟多一个字她都这么在意。
大强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赶紧说道：“谁说的？明明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更爱你，所以只有你的名字才比姐姐和弟弟都多一个字。也是因为更爱你，所以才托人把你的户口变成了城镇户口的。”
燕子却不买我的账，继续哭道：“我不要爸爸妈妈多一点的爱，我只要名字变得简单点就好，只要户口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好。”大强突然笑了，说道：“名字一旦写在户口本上就不能改了，你再磨蹭，今晚都写不完了。”
她想了想，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说道：“改名字也不好，我都写了两篇了，改了名字我还要重新写。”说完，又趴在凳子上继续写名字了。我和大强相视一笑，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学前班的下学期，燕子的老师跟我说：“能不能给孩子改个名字呢？她的名字真的太难了，她对自己的字要求又高，必须要横平竖直才满意。考试的时候，别的小伙伴都开始答题了，她的名字才写了一半。”
我嘴里说我们考虑考虑，心里却很清楚：当初把户口上去别人家就已经给人添了不少麻烦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再去麻烦人家帮孩子改名字呢？后来为了让她写字更快，大强要求孩子每天完成作业以后，还要再写一篇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因为这个额外的任务，让孩子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不仅班里的板报所有的字都让她写，老师还带她去参加过好几次硬笔书法比赛，甚至得过一等奖。为这事儿，大强没少在亲朋好友面前夸燕子和自己。
参加书法比赛以后，大强对燕子的要求更严了，从以前的吼、掐，竟然变成了扔。那是周末，孩子在窗前的凳子上写作业，她爸在一旁辅导，我怀里抱着儿子在和邻居们打麻将（家里是麻将馆，人不够的时候就得顶上）。
一开始还好好的，大强说归说，但却没有吼孩子，更没掐孩子。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在写竖弯钩的时候，燕子老是把那个钩写反。大强越说她越错，一着急，大强就把孩子拎起来，从窗户里扔到了马路上。
好在他不是用摔的，孩子就地打了个滚儿就爬了起来，不哭不闹地跑来了我身边。大强扔她的时候我吓得不轻，生怕他没轻没重的把孩子给摔死了。见孩子跑过来，我赶紧检查了一下，确定她没受伤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有什么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吗？你就这么把她扔出去，要是正好有车路过碾死她了怎么办？”我朝大强吼道。我们家就住在马路边上，时不时会有车路过。我真不敢想象，要是刚才有车路过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大强站在那里不吭气。旁边的邻居们也都帮腔道：“就是，门口车过上过下的，你这样真的要不得。”许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大强气咻咻地出门去了。自那以后，他倒是几乎再没对孩子们动过手。
因为体弱，燕子一路成长起来遭了不少罪，或者应该说，她能一路长大成人，于我来说就像是个奇迹。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她每年冬天手脚都会长冻疮，手脚肿得跟胡萝卜似的，鞋都穿不了。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稍微暖和一点儿就挠得不行，一挠冻疮就容易破皮，破皮后就会流脓，流脓以后，她不仅不能穿鞋，更穿不了袜子。一穿袜子，流出来的脓就会把袜子黏在破皮的肉上，每次脱袜子的时候孩子都痛到泪流满面，经常弄得鲜血淋淋。
她虽然难受，却不肯哭出声来，任由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却没有吭过一声。我四处打听各种偏方想要减轻她的痛苦，却一直没能如愿。就算是手脚都破皮流脓了，孩子也从没请过一天假，更没有哪天不写作业。
大强见孩子走不了路，便每天背着她去上学，然后在街上打牌，等她下学了再把她背回来。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燕子才越来越喜欢爸爸。直到现在，她都是三个孩子里和大强最亲近的一个。
说实话，看孩子和大强亲近，我心里更多的是高兴。我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愿意离婚，不就是因为我怕孩子缺了爸爸或者妈妈的爱吗？男人本就比女人成熟的晚，我就当大强这些年是在学着长大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