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旧事 (壹)

故乡旧事 (壹)

  有许多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就再也寻不回不来。

  直到上大学离开老家,我的少年时光都在晋南农村度过。这里气候干旱,缺水少雨,吃水靠挖井,一个辘轳装在井口,用水的时候把桶摇下去,小时候以为很深,其实就十多米。家里打水井要请人帮忙,早前没有机器,挖井就靠人力,在井口两尺大的圆圈里,小锄头一下一下挖下去,几天就挖成了。记得我家挖井时,大人干活,交代我在井口用手电筒往下照亮,不成一失手,电筒掉下去,砸到哪位叔伯的头。后来,水井打的越来越深,据说是因为水位不断下降。到后来干脆都不打井了,每家每户在院子里挖个大坑,水泥封了四周和底,每数月有车来送水,灌入池中,一次够用一两个月。虽然细心保护,毕竟是一潭死水,一家人做饭洗衣全赖于此,卫生条件可想而知。然而,对于长居于此的人们,这是无奈的现状。习惯了缺水,生活习惯于是不同。每日洗澡是绝不能的,夏天还好,盛一盆水在院里,洗洗擦擦。到了冬日,只有到专门的澡堂方可,不方便且需花钱,一年数次而已。经历如此养成了惜水的观念,但凡看见水被肆意地浪费,便十分心痛。读书以后长居广州,此地每年上旬常常多日瓢泼大雨,甚至成了水患,不由得想,这些雨水要是落到家乡,该多好。

  我们那个乡村很小,约居五六百人,原有个小学,麻雀虽小五年级俱全,虽然每个年级就十来个小孩,倒是各项功能俱全,那个年纪读书时稀里糊涂的,说不上贪玩厌学,也绝不是热衷。学校极其简陋,几间瓦房里横竖破旧的桌椅,两三个老师,那时候的书本也简单,没有五颜六色的铜板纸张,也没有各种门类的练习题册,敲钟上课,再敲钟就玩。记得挂在梧桐树下的破钟虽只有半边,敲起来却很清脆响亮,大半个村子都听得见,四五年级的学生被轮流安排去敲钟,那时只有老师办公室有个闹钟,估摸快到时间了,撒腿跑去先看看闹钟,再跑去树下扯着绳子摇几下。

  我上小学是八十年代,那时候村里没有电话,年轻的邮递员常来送信,通常都送到学校。不知怎地,邮递员很会唱歌的消息,被我们这些小孩获得了,一班小学生会在路上追着他的自行车,出了村子还在拉着车后座不放手,直到他无奈地停下来,给我们唱几支,比如“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有我亲爱的妈妈。。。”,那时的小听众呆呆地听着,十分神往。他微笑着对着一群脏兮兮的山里娃唱歌的情形,至今仍在脑海浮现。

    村里有个“傻子”,大家都说他傻,腿脚有毛病,走路姿势有些歪斜,大人们都不理睬他,背地里叫他“傻子”,连调皮的孩子都常常想了法子捉弄他,拣几个石子砸他,他也佯装生气,看到我们都吓到四散奔跑,他却憨憨地笑。有时候还叫他学公鸡叫,他也不恼,捏了鼻子,真的学着公鸡咯咯咯地打鸣。除了逗我们这些孩子开心,他也常帮别人干活,我家的旧屋要翻新,我妈说他也帮忙出了不少力气。现在回想一下,其实他是个好人,他叫德生。

  春天,老榆树上结满了榆钱,槐树上挂满了槐花,花香四溢。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爬上去摘,骑在树杈上,一把把捋下来吃个饱,再折些下来带回给家里,和进面里蒸了吃,很香。傍晚放学后,常去田里捉一种叫“金牛”的飞虫,圆圆的像七星瓢虫,喜欢趴在杨树苗上,初春的树苗刚开始吐绿发芽,这种虫子喜欢飞上去,或许是要啃咬吧,我们就捉了放在塑料罐里,带回去喂鸡。夕阳西下,村口升起袅袅炊烟,金牛捉不了几只,远不足公鸡果腹,或许只是大人聊以打发孩子的一种方式吧。夏日里的晚上,去捉另一种东西叫“蝉猴”,其实就是蝉的幼虫,那时候村口还有许多参天的大杨树,夜凉十分,它们就从树下爬出,身上还带着点泥土,沿着树干向上爬,手电筒看见了,赶紧捉了。有时候去晚了,会看见它正在蜕壳,带着嫩绿的翅膀从蝉壳里面往外挣扎,算它运气好,我只好带着蝉蜕回去。许多年过去了,田里的这些昆虫们都消失了踪迹,听家人说,现在连田鼠都没有了。北方麦田里的田鼠不是南方的田鼠,身体黄色的,像小松鼠,常在麦田里挖洞,啃食麦苗。冬去春来的时候,在绿油油的麦田里,总能看见黄色的小家伙站立着,从麦田里探出头来四处瞭望,在中午时分的麦田里,唧唧的叫声此起彼伏,你要是跑去,它就不见了。跑的了田鼠跑不了洞,带了水桶,往洞里灌水,来个水淹七军,不擅水性的小家伙从洞里冒个脑袋出来,要很快下手捏住脖子,要么就地处决,要么用绳子捆了,敲掉牙齿,把玩一番再回头问斩。

  东方露出鱼肚白,一片片田野,玉米,棉花,绿豆,一片片绿油油黄灿灿,争着迎接着朝阳的洗礼。下田的农民起得早,清晨的北方乡村透着湿湿的凉意,晶莹的露珠在树叶草尖滚动,老黄牛哼哧喘着白色的雾气,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往前走,谁家的麦田刚被犁翻过,泥土的清香四散弥漫,没睡醒的小孩子耷着脚坐在牛车上,轻轻扫过簇簇狗尾草,打湿了母亲做的新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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