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有消息从主站那边发过来，请问你要听吗？”

“听。”

“今天早上，飞船编号为AD707的人自杀了。他引爆了他所搭载的机舱，船上的一切连同他都在一瞬间消失了。目前自杀原因还在调查中。”

“报告完毕，主人还需要其他服务吗？”

“不需要。”

“好的，祝主人有开心的…..”

不耐烦地按掉了声音，这把标准而又带着金属冷光的声音让我讨厌。自小，就吩咐她叫我的本名，查理。但无论说多少次，她都只会叫“主人”，没办法，机器毕竟是机器。

宇宙，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我的飞船漂浮在这片颜色之中。由于今年是3018年，所以出现这样的场景一点都不必惊讶。到了这个年代，婴儿一出生就被带上属于他的飞船，被机器养大。这并不是说机器生的人，而是现在人口稀少，母亲生完孩子后获得一大笔奖金的同时，可不履行抚养的义务，交由机器处理就行。你可别小看这飞船，它比母亲更加像母亲。只要摄像仪一扫，便可知道孩子身上各种微量元素的含量，及时进行补充，更不必说吃饱穿暖。烧得一手好菜及保持室温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而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长大的。

望着浩瀚的宇宙以及漫天的星空，我已经无心欣赏。18年来，窗外都是不变的景色，窗内都是两把声音，唯一的新鲜感是每三个月都去一次的星球，叫水母人星，原因是该星球上住的都是水母人。

它们有着和地球的水母一样的“头”，呈半椭圆形状，整体有着半透明的质感。下身是六条须，正确来说是有四条“腿”和两只“手”。四条“腿”的结构有利于它们在宇宙风暴里更快地躲入建筑物内并且紧抓着大地。双“手”自然是用来工作的。但由于它们的须长得都一样，所以他们的手脚可以互换着使用，这点和人类很不一样。

“主人，你将到达水母人星，飞船速度将明显下降，请坐在座椅上不要动。”声音边从金属音响里传出，飞船的喷气火焰就边变弱，直至完全停在地面。我所停靠的是一个叫“宇宙星系”的机场，这里可以免除人类签证，所以只要你想，就可以来。

一开始，这边的水母人知道有飞船降落，都显得有点紧张。直到我从里面出来，他们才轻松自然地继续了工作。一是因为我是人类，二是因为我是这里的常客。每两三个月，我便跑过来一次，看看这些水母人。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就蓝色的一团，身高就1米左右，脸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别说美了，按人类的审美标准，不说是丑都算是礼貌的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到这里来。

生命伊始，我在宇宙看到过很多漂亮的星球，像GF596星，远看像玻璃珠子一样，在光的照射下隐隐发光。但里头拥有生命的却不多，水母人星便是其中之一。到这里来，我一般什么都不做，只是干坐着，看他们来来往往地工作。

“阿呢咕呀”“咕咕噜玛希”，别觉得奇怪，那是他们在对话，请原谅我用读音相似的文字去记录它，因为我来了这么多次，从未听懂过一个字。但每次听到，都感觉自己在和别人聊天，心里头不禁有种亲切感。曾经，我想过放弃人类的身份加入水母人星，但因为身高和肤色，没错，就是这些无聊的东西，我遭到了拒绝。陷于满足和不能成为他们其中之一的痛苦中，我经常备受煎熬，总是坐一会儿便离开。

登上飞船，又开始漫无目的的行程，但没关系，“母亲”会代替我安排好的，毕竟她比我聪明。在往常的一天，机舱内响起了不同以往的声音，“主人，在三光年以外的一个小行星上，发现一个生命体，而且有90%的可能是人类。请问你要去访问吗？”“去，当然去。全速前进。”

十分钟过去，船体降落后，我就疯了似的跑出去，为的是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大步冲过去，我一下子就抱着了他（她？），不管任何礼节和仪态。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人这种生物了，多久来着？八年？十年？我都记不清楚了。围着这个人的脖子，我感觉到肌肤的触感，温柔而富有弹性，就连硬邦邦的骨头，也显得那么令人心安。无数次，我都在宇宙的恢弘下，自己拥抱自己，但都没有今天这种感觉。

“那个，可以放开一下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马上放开了手。原来，她是一个女孩子，稚气的脸上有双灵动的大眼睛，可爱又俏皮。见到她张开嘴，用喉咙发出了好些声音，有些似曾相识，有些却不知所云。原来，人长时间不说话，连语言都可以忘记。对话下来，真的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我只能将我听得懂的对话记录下来：

“好久不见，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能见到另一个人，实在是太好了。”

“我也是。刚才拥抱了你，真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

……..

“你现在要往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母亲’会替我设计好的。”

“啊，这种人生真的很讨厌，一辈子都逃不出机舱。什么都是它们安排好的，那么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算是死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很多年前，我和她拥有一样的迷惑，但我早已过了那个愤世嫉俗的年纪。一切都是习惯了就好。但为了不让她过早地发现人生的无趣，我还是鼓励了她：“人存在的意义，可能藏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宇宙这么大，你需要慢慢地去找才能看到。”“真的吗？”“当然。”“那我先不聊了，要快点找到才行，被人抢先一步就不好了。再见，哥哥。”说完就小碎步地跑向她的飞船。

离开前，她透过玻璃窗，笑着向我挥手，我也笑着回应她。一直到她的飞船变成远方的一颗星火，我才登上船舱。坐在座椅上，我开始思考这些年是不是有些过于消沉，没有既定的目标，终日在宇宙的一角中来回穿梭，没有像一些人那样成为科学家或者维持治安的警察。人生第一次，我产生了走出去的想法。“再开出一百光年的距离，看看外面到底有什么。”“是的，主人。”

这一趟旅程走了很久，大概有六个月，期间什么都没有，除了黑夜和星星。无数次，我都在想世界是不是只剩下了我了。不应该这么冲动地离开的，我后悔了。“提速驶回水母人星!”“是的，主人。”

突然，只映出黑白两色的窗子出现了一点红色，我像猎豹盯住猎物一样看着它。天啊！那是一朵玫瑰，它的颜色艳美丽红，快要点亮整个宇宙，更似要点燃我的心。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生命。哪怕不能对话，至少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当我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一定要替她除虫浇水，日夜看护，成为那个爱她珍惜她，永不抛弃她的王子。澎湃的情感借助心脏的加速跳动一波又一波的涌出来，以至于我说话都带着颤音“向我们的西北方面全速前进。”“是的，主人。”

当与小行星的距离越来越短的时候，才渐渐看清楚那“玫瑰”的模样。那是一块不知道是谁遗留的红布，边缘有着金色的花边，在行星表面漂浮的同时皱成一团，像极了一朵灿烂开放的花。连这个也不是吗？我只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塌了，变得轻飘飘的。“主人，以目前的速度，还有一分钟就要撞上了，请你下指令减速。”

手，不可控地依照人类本能覆盖在减速按钮上面，但理智却让手指在其边缘绕了一圈又一圈，迟迟没有按下。还剩三十秒，我的脑海里闪过自己的一生，空白的内容居多，有趣的很少。值得回想的仅仅有小女孩明丽的眼睛，若要再多一些，也只能加上水母人蓝色的皮肤而已。还有十秒，我用左手拉住了在按键上的右手，然后缓缓抱住了自己。曾无数次幻想死去时候的场景，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才发现这些都并不重要。因为，沉默和安静永远是最饱满的语言，最后的归途。

一场小爆炸之后，宇宙警察快速地赶来处理现场和分析数据。“报告长官，有新发现。”一名年轻的警员说。“快讲。”“这是BC169飞船的残骸。经查实，该主人是查理。案发时他命令飞船加速前进，冲向了GK754星。现场没有发现其他生命的迹象，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从今早起，这是第几个了？”“第58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