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文庵
《东京塔》书中一句话,
很戳中我的内心:
“所谓的母亲,是没有欲求的。
我的孩子将如何伟大,
会如何富有,都不重要。
心底深深希望的是,
他每天都能健康、快乐,
就算有再昂贵的礼物,
也不及我的孩子可以心底善良,
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这些日子里母亲总会念叨膝盖疼,老毛病。
记不起具体哪一天起,上楼时她开始感觉疼痛。
起初没在意,疼痛感愈加强烈,直至无法抬腿上楼,才引起重视。
她开始经常感叹自己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还常提到她小时候听姥姥说腿疼腰疼觉得很奇怪。
她现在开始感觉身体各处都开始疼,才能理解姥姥当年已经老了。
母亲的膝盖不能受风,即便夏天也要裹着厚厚的毛毯才行,
稍有凉风吹到,第二天便疼的不能走路。
这才发现母亲的两鬓隐匿着我从未察觉的银线。
记忆里,母亲向来个坚强的女人。
不管家里有什么事儿,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冲在前面的都是她。
但却很少听见她抱怨,家里大小事儿,全仗她一人操持。
父亲是个闲散人,很少顾及家里,平日里总寻不到踪影。
维持家里的生活及我与姐姐的教育就压在母亲身上了。
母亲出生在农家,家里上下都是本分的庄稼人。
我对姥姥姥爷两位老人没有任何记忆,在我一岁时他们先后离世。
对他们残存的模糊轮廓,都来自于母亲的讲述。
母亲家里兄妹四人,老大是男孩,余下是三姐妹。
母亲排行末位,她说姥姥常叫她小四儿。
(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长发披肩)
母亲幼年时期是中国灾难深重的年代,饥荒蔓延全国,饿殍满地。
小时候经常食不果腹,姥姥姥爷为把细粮留给孩子吃,他们只能咽下喂猪的糠麸。
常常饿肚子,使她身材瘦小,三姨心疼妹妹就偷偷藏下米饭团留给她吃,直到现在三姨依旧常常往我家送自己种的果蔬、糙米。
三姨也是最疼爱我的,小时候常去她家玩,她从不允许表哥欺负我。
母亲是在没有见过我父亲的情况下,经父母安排与父亲结婚的。结婚前对父亲的情况,脾气秉性一无所知。结婚后才知道嫁错了人,但是那个年代没有别的念头,只能强忍着委屈苦难的继续过下去。
婚后两年没有生育,父亲家里开始有流言说母亲有问题。
奶奶也借此处处为难母亲,重活累活都让她干,清晨天不亮就要起床去放牛,稍起晚点就会挨骂。这种情况在我出生以后还是没有好转。
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老兵,脾气暴躁,他是村支书再加上脾气不好全村的人都惧他三分,几乎所有的人都挨过他的骂。
父亲跟爷爷关系不好,父亲年轻时好烟酒、喜牌九,不务农,成天只知玩乐。
兄弟姐妹几人中最不受待见的便是我父亲。
父亲与爷爷的关系也直接转嫁到母亲身上,耳边时常响起骂声。
母亲脾气刚直,顶了爷爷几句,换来的是奶奶无尽的刁难。
母亲怀着七八个月的我还要一手抱着姐姐一手牵着牛。
一次雨天泥路湿滑,她挺着大肚子艰难的在泥泞的田埂上走着。泥土被雨水浸泡过,她抱着姐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挪,突然脚下一滑连带着姐姐一块摔倒在泥地里,她在泥地里躺了很长时间才蹒跚的爬起来,雨滴沿着眼角流到下颚,不知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些事儿让母亲这辈子都耿耿于怀,提起往事她都愤愤不平。
(父母的结婚照)
有一年70多岁的奶奶提出想来郑州过年,那一年母亲陪着奶奶游景点,给奶奶买衣服,但从没说过一句难听话。
后来父亲终于和爷爷闹翻了,爷爷扬言要放火烧了我家。
无奈,他们只能搬到镇上。
那时家里穷的只能靠三姨送来的粮食度日,家里没有任何收入。
我一岁的时候,母亲想在过年给我买顶小帽子的钱都没有,因为这事儿母亲跟父亲大吵一架,最后父亲还动了手。
父亲负气而走,那一年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姐弟俩过年,凄苦不便与人道。
母亲说每次动手,她的长辫子都会被父亲揪着拖行数米,一气之下她剪了辫子,至今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在无锡的合影)
我一岁的那年,对于父母和我都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这一年父母被迫离家,而我也在这一年发生了意外。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我又哭的厉害。家里就只有母亲带着年幼的姐姐和我 ,母亲将我放在藤椅上斜躺着,将一小炒锅置于媒炉上,放些生瓜子,将煤炉的风口掩紧。
一切安排好后,三岁的姐姐陪着我,她端着两大盆待洗衣物去结冰的河边淘洗。
母亲出去一会儿后,风势渐长,煤炉的火苗借风而上。
窜出的火苗将我的棉衣点燃,那时棉衣都是三姨用棉花缝制而成,遇一点火星便可瞬间蔓延火势。
火越烧越大,我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哭声被隔壁修自行车的邻居听见,赶来一看,火已经烧到我的脚踝,棉花火红的灰烬与棉布粘连在脚踝的皮肤上。
他赶紧抄起修车用的大剪刀减掉我的棉衣,后来医生说再晚一点,我的腿筋就危险了。
待母亲被邻居寻回,听见我哭的声音嘶哑,看见我的腿烧得红肿,她两眼一黑差点晕倒。
这件事儿让她无比内疚,从幼儿园到小学,只要我出门母亲就会让我穿上长袜,即便是夏天我穿拖鞋,她也会帮我穿上长袜。
我问过她为什么我不能光着脚,她说怕别的小孩看见脚踝上的伤疤嘲笑我。
小时候我很不理解,长大后我才知道,那不仅仅是我身上的一块疤痕,更是她心里难以愈合的一道伤痕。
她总觉得没有照看好我,给我留下了伤疤,她也恨父亲不在身边。
(小时候一直都穿着这种长袜)
我三岁左右,父亲带她去全国各地打工。
先是去海南,找父亲的把兄弟。
他是海军,潜艇兵,当兵之后就随部队驻扎海南。
但当时连足够去海南的路费都没有,只够一个人去。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同样要赶往海南的军人。
父亲就跟这位军人商量将母亲和我托付给他,让他说我和母亲是军人家属,这样就不用买票一路跟着他去海南,一家在海南汇合。
不曾想千辛万苦的到了海南,由于部队管制,叔叔无法无法施以援手。
无奈,他俩只能转道去别的地方。
后来去无锡,在工厂工作一段时间,在那里的记忆也已经很模糊了。
唯有当初在世界奇观,拍的照片还能勾起零星的片段。
那时住的房子条件很差,茅草屋,屋后长满一人多高的野草。
每到夏天蚊蝇肆虐,辛勤的工作并没有改善居住环境。
我也在无锡上了一段时间幼儿园,只记得跟小朋友打架,我的腿被绑到小板凳上。每次放学接我的都是母亲,只有这些记忆比较清晰。
(在无锡的世界奇观公园里的合影)
几年后父母回老家镇上开了间饭店,前后有院子,总共三层。
盖房子的钱是借的,盖房子的人是舅舅带着来的,盖房子的砖是赊来的,总之这房子算是建起来了,我们的环境渐渐好转。
不变的是,父亲依旧天天不在家,饭店里洗菜、上菜、洗碗筷、打扫卫生都是她。
饭店开了十年,由于我要上初中最后将饭店转让搬到县城里。
在我毕业之后去信阳上高一的时候,
父亲将县城的房子卖掉去郑州,母亲也跟去了。
刚到郑州,父亲拿着卖房的钱,满世界找投资想发财。
可是不到半年就被骗,所有的钱血本无归,他俩只能借宿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
我到郑州后只能和他们一起租住在污水横流的出租房,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
母亲在郑州尝尽人情冷暖,她一心想让我脱离原来的家庭环境,
不愿意我变成父亲那样。
(在无锡的世界奇观公园里的合影)
高三的时家里经济条件有了改善,父亲终于有了像样点的事业。
高中毕业后,我选择出国,想远离这个家。
从未离开过母亲那么久、那么远,这次却要相隔万里。
出发前几天,我看见母亲偶尔在厨房做饭时会偷偷落泪。
开学的日期渐渐近了,我离家的脚步也渐渐远了。
母亲送我到机场的时候,她一遍一遍的帮我检查东西有没有带齐。
不停的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到了那边要第一时间跟她联系。
当我即将进入海关关口时,母亲崩溃了,她泣不成声。
声音颤抖的说不出一个字,就连一旁的父亲见状都有些动容。
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我说“你放心吧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我转身走进海关,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怕母亲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会更伤心,我一边流着泪一边配合海关检查。
透过海关的磨砂玻璃,我看见母亲的身影渐渐消失。
过完海关,在候机厅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接通后是父亲的声音,他说“你妈让你注意安全,她现在不想说话”。
但是我分明听到了母亲在强忍着抽噎的声音,
她不是不想跟我说话,而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无锡的世界奇观公园里的合影)
离家五年,母亲渐渐的适应了我的远离。
每次的分别,不再显得那么艰难。
但是每次我托运行李时无一例外都会超重,不管我在家称的再精确,还是会超重。我知道肯定是母亲又偷偷往我的箱子里塞东西啦。
第一年回国,刚出机场,母亲见我的第一面就哭了。她不让我拿任何行李,一直看着我,摸摸我的头说“儿子你瘦了。”。
在家的两个月里,偶尔会听见她说背疼,我问为什么她也没多说。
后来才知道是我走后半年,她和父亲又发生口角,父亲抄起一把木椅子砸向她的后背,椅子散架了,母亲背后多处淤青。
听到这件事儿后,我拿着棍子冲去找父亲,
却被她拦下来,她说你还要他供你上学不要乱来。
我吼叫着说“我不上学了”,
母亲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别去了,把大学念完,别学他。
(父母在北大门前留影)
上学期间我很少跟父亲联系,偶尔跟母亲视频的时候他会露个脸,并无太多话。
大二那年,回国的前一天,父亲突发脑溢血。
回家时,是表哥来机场接机,我问我妈去哪了,表哥说她们有事,赶不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回国是提前说过的,她们不可能临时有事。
回到家,见家里没人,我逼问表哥到底怎么回事。
表哥说你先别激动,你爸脑溢血住院了,他们都在医院呢,于是我们赶紧驱车赶往医院。
看见父亲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只有眼睛在动。
他看着我眨眨眼睛,我在他床边坐了会儿。
这个暑假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母亲每天守在医院伺候他,
喂他吃饭,擦拭身体,端屎端尿。
夜里就铺个凉席睡在他床边,寸步不离。
我多次劝她回家休息,我来顶替她,可她还是不放心。
后来父亲恢复的很好,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只是因为打激素胖了不少。
自从我跟父亲爆发冲突之后,她就很少跟我讲他俩之间的事儿。
她怕我生气,也怕我会乱来。
父亲身体恢复后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是老样子,
他没有感激母亲伺候他时的艰难困苦。
后来母亲的手指关节处,突出了一块。
我问怎么回事,她没有说不小心撞得。
我姐说是父亲用拖把打的,棍子都断了。
棍子落到头上,母亲用手隔档,棍子砸到母亲头上也砸到她的手指,
最后造成内出血,眼睛充血,面部青肿。母亲觉得丢人,不愿去医院医治,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出门。
三姨为此来家找过父亲理论,但无济于事。
自我毕业之后,我很严肃的警告过他,此后他再也没有对母亲动过手。
后来父亲病情复发,期间还摔断过腿,但是在母亲的照料下,他全无半点后遗症。
母亲这一生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快乐。
她常常感叹自己的命不好,嫁错了人。这辈子没有享过福,跟着父亲东奔西跑。
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一生都在焦虑中度过。
她说“我没有选择,一切都是命里安排好的,希望下辈子不要再托生为人。”。
每当听见她这么说,我心里都极其悲痛。
2017年5月14日,母亲节,献给伟大的母亲。
- END -
关于作者
作者:文庵。初学诗,不成,后学书,不成,遂学画,亦不成。学厨学烘焙学摄影,俱不成。年及而立一事无成,然自得其乐之奇男子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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