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诸事不易,对于我和妻子来说,尤为艰难。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小宝出生了,我和妻一边经历着初为父母的欣喜,一边又被疫情折磨得胆战心惊,虽然有岳母在跟前帮衬着,但人手还是严重不足。
我父母远在老家,本打算在妻子临产前一个月就过来照料,却不料因为疫情被阻隔在家。眼看着我的陪护假即将用尽,岳母也要回去上班,家中妻小面临着无人照顾的窘境,我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幸好随后那段时间疫情逐渐有所缓解,咨询了社区之后,我便张罗着让父母过来。
01
给父母订好火车票,便给他们去了电话。我再三叮嘱他们一路上要全程带好口罩,不要带太多东西,疫情时期出行有诸多不便,带些换洗的衣服和路上的吃食即可。母亲和父亲很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接站那天,我提前半个小时赶到火车站。因为疫情的原因,接站的人不是很多,整个候站大厅显得冷冷清清。我斜靠在出站口对面的墙角里,视线中整个出站口一目了然,约摸等了半个多小时,人流逐渐多了起来,一个个“口罩”从站里面向外涌来。
出站的人们大多面色凝重,少了往日的说笑,长时间的旅行加上疫情下的紧张,眼神中普遍充斥着焦躁和不安。
我的目光游离在人群中,不多会儿就捕捉到了父母的身影。
父亲比一年前更削瘦了,单薄的身子像一张褶皱的旧报纸,满头的白发里找不到一丝乌黑的印记,岁月已经完全把他凋蚀成了老人的模样。
他微微驮着后背,上面趴着个大号的蓝色旅行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向后凸起个山丘,重重地压迫着父亲,以至于父亲有些吃力地缓慢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旁边的母亲推着一个棕红色拉杆箱,肩上挎着黑色小背包,拉杆箱几乎和母亲的上腰持平,衬显得她身材更加矮小,她浅棕色的头发相比一年前稀疏了很多,连带整个人都显得苍老无神。
母亲的目光投向了我这边,眼神里一下子满是欣喜。她兴奋地拍了拍父亲的胳膊,父亲也顺着母亲的角度朝我这边张望过来。
我朝他们挥了挥手,六目相对的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车站要求旅客扫码登记才能通行,父母不熟悉手机,到了扫码那一步始终过不去,后面因为他们俩的耽搁排起了长队,有人开始大声抱怨起来。
父亲愁容满面,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直直地杵在那不知所措,还好母亲没有太过慌乱,拽着父亲的衣角到一旁,等到所有人通过后,他俩才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鼓捣手机扫码。
我在不远处急的半死,却又近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无助。
经过一番折腾,他们俩个总算顺利通过了出站口。
我疾步上前,想伸手去拿父亲背上的大蓝包,这个蓝包从我瞧到它的那一刻开始,就感觉格外刺眼和闹心,我想第一时间把它从父亲身上分离开来,却被父亲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不沉不沉,我能拿动,不用你管”父亲挥着手,一如往日地倔犟。
“坐了两天的车了,快歇歇身,让我拿吧”我近乎乞求的语气,又一次伸手去卸父亲背上的包。
父亲见我又要抢包,直接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哭笑不得,这个倔老头我真的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又去夺母亲的拉杆箱,还好母亲没有“反抗”。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父母简单吃了点饭食,妻子铺好床铺,我让母亲他们早点休息,可母亲担心包里面的东西被捂坏,执意要先收拾行李。拗不过她,我和妻只好陪他俩一起收拾起来。
刚一打开背包和箱子,里面的东西便翻滚了出来。烧饼、花生、瓜子、茶叶、干菜、红豆、土鸡蛋——母亲几乎把整个家搬了过来。
“嬷儿(妈),不是早跟你说不要拿这么多东西吗?路上多沉啊”我抱怨起来。
“没拿多少,还有很多没装下呢。那个烧饼,是你去年一直念叨想吃的,这次趁天气冷,路上不容易坏就给你带来了,那几袋红豆要给你媳妇熬汤喝,还有土鸡蛋,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母亲对袋子里的东西如数家珍,在她眼里每一件东西都肩负着重大使命。
单是土鸡蛋,就得有十几斤,再加上那两袋红豆,全是一些吃重的东西,这一个大包就得有将近三四十斤的重量,一路上上车、下车、候车,父亲全得扛在身上,不敢想象压在他身上该有多疼。
忙活大半个时辰,终于把东西归放齐整。父母他们也早已经疲惫不堪,打着哈欠回屋里休息了。
夜已深,我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父母不远千里,冒着疫情的危险来帮我照顾孩子,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生疼。我突然鄙夷自己的自私和无情,他们两位老人辛苦一辈子,到了这般岁数却还要继续操劳,而我之前竞丝毫没觉得愧疚,一心想着他们来后自己就能减轻不少负担,这种理所当然现在觉得是多么讽刺和卑鄙啊。他们若是在路上不幸得了病,我这一辈子都赎不了罪的。
所幸,他们平平安安到达了。
02
儿子快要满月了,却越来越难看管,白天不睡觉,大人抱累了想把他放下躺一会儿,还没挨着床他就手舞足蹈,嗷嗷痛哭。
我和妻子使尽十八般武艺,最后还是被他愈加撕裂的哭声彻底打败。母亲赶过来救场,孩子到了她的怀里,竟然一下子就安静了。
“嬷儿(妈),我小时候也和这个臭小子一样哭闹吗?” 我满怀期待地问母亲。
“你快别笑话你娃了,他比你强多了,你小时候差点没把我和你答(爸)折腾死”母亲淡淡一笑,眼里似乎有了光亮。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我继续追问母亲:“我这么安静的人,怎么可能和这臭小子一样呢。”
“不信的话叫你答(爸)过来给你掰吃掰吃,你是怎样整夜整夜地哭着不睡觉的”母亲撇着嘴说道。
“不用不用,我信了---”我尴尬地笑着,突然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想到这小子只是白天哭闹一番就已经把我的耐心磨尽,不敢想像那时的我会给父母带来多大的灾难。
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30年前的深夜,昏黄的灯光下,那时的我在床上像一只小狼崽手舞脚蹬、嘶嚎哭喊着,父亲红肿着双眼起身为我冲奶粉,母亲哼着曲子俯身轻轻拍打着我的侧身,奶水吐得满身都是,哭声越来越尖厉,似乎要划穿那幽静的黑夜,吞噬掉父母亲全部的尊严和耐心。
我看到了父亲的焦躁不安,看到了母亲的绝望无助,但他们坚强着,隐忍着,在痛苦中微笑着,全因对儿子深沉博大的爱。母亲抱我入怀低头喂奶,父亲在一旁轻轻抚摸着呢喃着,他们一边骂着臭小子,一边却因为我的每一声哭闹、每一个动作而自责不已、惶恐不安。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一幕幕那么真实生动,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徐徐展开。这不是记忆中的记忆,孩童时期的记忆是空白的,我笃信这应该就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想着想着,眼睛酸涩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你眼怎么红了”母亲关切的问。
“没事,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吧”我搪塞过去。
“多注意身体啊,看娃可是个体力活呢”母亲语重心长地嘱咐。
“嗯嗯,知道了”我答应着,转过身背对着母亲,眼泪夺眶而出——
03
“嬷儿(妈),你是不是又忘放盐了”我拿着筷子大声喊着。
“怎么可能,我记得放盐了啊”母亲有些委屈地回应道。
“那怎么吃着这么淡,你是不是放的特别少?”
“我吃着不淡呀,你们年轻人口味都这么重吗,盐吃多了容易血脂稠的”
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与母亲在饭菜上的“交锋”了,每隔几天这样的场景就会上演。
母亲年纪大了,味觉越来越淡,虽然每次做菜她都会提前尝好几次,但是最终的成品仍然味道偏淡。害怕我们吃不好菜,最近她总是把菜洗好切碎,等着我下班后才开始炒,把咸淡交由我掌勺。
我平时的口味并不重,吃的淡一些也可以接受,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让母亲在饭菜里多放些盐来。
事实上,我只是倔倔地和时间较劲儿,我接受不了他们日益变老的现状,接受不了他们的口味与我们逐渐差异的事实。好几次,我忍不住地咒骂岁月的残忍,可安静下来后,却只能抽泣着默默去接受。
其实父母来了之后,我的幸福感是爆棚的,之前心心念念的小时候的吃食现在又能天天吃到嘴了。蒸笼面、糊涂面条、玉米面疙瘩、烩菜汤——这些带着浓郁家乡味道的食物让我沉寂已久的肠胃重新找到了久违的温存和滋润。
小时候十几年里吃的是习以为常,现在再吃到这些熟悉的味道,心里却是满满的珍惜和不舍。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吃上几个十几年,我只知道那味道连同味道里氤氲着的爱和情感终有一天会随风而逝,成为回忆。
犹记小时候,对糊涂面条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新奇,不止一次地询问母亲这个名称的由来,可母亲始终也没解释清楚。
那时候对糊涂面条是有很大抵触情绪的,它那寡淡的滋味对孩子们来说没有丝毫吸引力。每次母亲念叨着要做这道饭时,我都会哭嚷着绝食以示抗议,母亲无奈,只得给我另外准备一样饭菜。随后他们自己也不怎么经常做这道饭了,只是偶尔逮到我不在家的机会才会一饱食欲。
“嬷儿(妈),今天做糊涂面条吧”,我满怀期待地提议。
“你小时候不是最讨厌吃吗,怎么现在总想吃这个呢”母亲有些惊讶。
“人呢,随着成长,总是要与过去不断地决裂和妥协,我发现小时候讨厌的东西现在我都喜欢的不得了,你说怪不怪呢?”
“好了好了,我听不懂你那些歪理,你这个馋鬼儿,想吃的话妈就随时给你做”母亲乐了,转身便要去准备食材。
糊涂面条的做法特别简单,烧上一锅开水,撒入一勺玉米面,待面和水亲密结合四五分钟后,就可以下面了。面条一定要选最细的那种,这样做出来的才滑溜,吃起来也会更筋道。煮面的时候再放入一些提前泡好的黄豆、花生、青菜或菜干增加风味,最后放入盐、胡椒粉、生抽等调味品,一锅清香扑鼻的糊涂面条便大功告成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母亲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糊涂面条端到了我跟前,没有丝毫犹豫,我拿起筷子,呲溜一口汤面,曾经的悠悠岁月,就来到眼前。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父母一辈人几乎大半生的精力都用在了生存上面,他们在黄土地上挥洒过汗水、泪水,经历过失望、绝望,但他们依然乐观、勤恳,把生活中的苦熬成了岁月的香甜。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随手几样食材下锅煮拌,稀里糊涂混成一份吃食,一碗糊涂面条下肚后,所有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全部随着味蕾的满足而烟消云散。对苦难糊涂,对人生豁达,这可能就是糊涂面条中蕴含的粗理吧。
理解到糊涂面条对于父母他们那一代人的意义,再去细品其中的味道,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客观地说,糊涂面条从工序到食材、再到口味,离日常认知中的美味差距很大,但是带着时光、回忆和情怀去喝一碗糊涂面条,心中的感受却要比生活中的那些美味强出千百倍来。
“嬷儿(妈),这糊涂面条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幸福。
“因为还是你妈我做的啊,人没变,味道也差不离。”妈妈乐呵着。
“以后你们想吃老家的饭菜就做,别在乎我们的口味”我想给母亲吃颗定心丸。
“我和你爸吃什么都行,把你们和孩子伺候好我们就不愁了”母亲长叹口气。
面条丝丝入口,浓汤沁人心脾,就像此时的岁月,咸淡正好——
父母来了之后,我成了最幸福的人,这幸福里有眼泪、有欢笑、有珍惜、有感恩。
谢谢他们,惟愿岁月对他们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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