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多,今年十六岁。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是家中的独子。爷爷疼我,奶奶宠我,妈妈爱我,爸爸不管我。我的生活比我的同学舒服自在多了。幼儿园大班时,一位小伙伴说,妈妈不在家,我天天过“六一”。他们都有爸爸妈妈的管束,而我,才是天天过“六一”。
01
在我出生前,爸爸就在上海的一家工厂打工,妈妈在我三岁不到也去了上海。一次,听到奶奶与爸爸争吵,赚的钱去哪里了?是不是在外面做乱七八糟的事了。于是,奶奶叫妈妈去上海陪陪我爸,让他不要乱花冤枉钱。所以,我的日子过得可舒畅了。
我妈长得清秀,脾气温顺,不敢多话。她习惯于被奶奶使唤:小美,你去给灶膛塞把草; 小美,你去把铁锅取下来铲铲灰;小美,到菜田里浇点粪……过年在家时,妈妈总被奶奶指挥得团团转。但奶奶还是不满意,说妈妈做事慢,嫌她不灵活,不会说话。确实,妈妈不会花言巧语,更不会甜言蜜语哄奶奶开心。她总是低眉顺眼的,像古装电视剧中,地道的小媳妇模样。
奶奶说妈妈“翻不了腔”,这个土话的意思是,耍不了滑头。妈妈的娘家,外公外婆都是干农活的,外婆是个哑巴,除了一亩三分地,和三头猪,没有其它收入来源。我还有个小舅舅,比我妈小十多岁,我出生的时候,他还在上中学。奶奶常私下里对我爸说,你赚的钱掖着点藏着点,不要让你媳妇偷偷接济娘家,这个无底洞,无法填满……
02
相比较而言,我奶奶家虽不算富裕,但我爷爷是瓦匠,会赚钱。爷爷过去帮人家砌墙的,现在跟装修队去城里帮买毛胚房的人家贴地砖,一天三四百元。奶奶说,爷爷攒的钱够我上大学了。每天早上七点,爷爷带着装修工具骑车上城,晚上七点之后才到家。爷爷忙了一天,累得不行,晚上咪点小酒,然后上床呼呼大睡。所以,爷爷虽然疼我,但没时间过问我。
我奶奶很能干,里里外外都由我奶奶一手操持。奶奶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儿,不仅要处理家里的杂务活,还要侍奉三四亩地的庄稼。奶奶身材瘦小,但走起路来,都是一阵小跑,干起活风风火火,像在跟人抢着干。奶奶在地里锄草或割庄稼时,我总是戴着遮阳帽,坐在田埂边的小板凳上。奶奶戴着蓝色的袖套,弯下腰来割麦,镰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刷拉刷拉,一摞摞麦秆乖乖地躺倒在奶奶的怀里……
我觉得很好玩,跌跌撞撞地走到奶奶身边,也要学着收割小麦。奶奶把我拉到一边说,我的小祖宗欸,趁天好,让我割完这亩地。我叫嚷着不愿意,奶奶只好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我知道,那是奶奶的小手机,常用它跟爸爸通话。奶奶按了一个键,小屏幕上出现一个小人,奶奶教我使用上下左右键,小人就跟着移动。我的眼睛马上被盯住了,两只小手握着手机,瞬间安静下来……
奶奶在家也有忙不完的活。童年的我没有伙伴,村里的小朋友几乎都在城里读书。我总是独自呆在卧室,坐在电视机面前,看动画片;有时厌烦了,不断用遥控器换台,觉得什么好玩就看什么台,什么枪战片,武打片,惊悚片……看着看着,就独自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03
从上幼儿园起,我一直由奶奶负责照顾。从一定意义上讲,奶奶代替了爸妈的角色。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班上的好多小朋友都像我一样。爸妈,总是在电话的另一头,没有真实感,好像电视广告中的冰激凌,你只能远距离地看看,你品尝不到它的美味。
上小班时,电瓶车的踏板上,放一张小板凳,我反坐在凳子上,奶奶的双腿成了我的围栏,我就这样被载着去上学。上中班后,我不愿意了,坐在低矮的凳子上,看不到路上的景色,我强烈要求坐在奶奶的背后,奶奶拗不过我。奶奶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时,常在学校门口和其他小朋友的爷爷奶奶们聊天,讲东家媳妇长,西家婆婆短,还结交了不少年龄相仿的朋友。
一次中午放学时,在乡镇幼儿园门口,有一溜排的三轮车、电瓶车或自行车。这是家长们送午餐来了。奶奶拎着用保温盒,带我坐到一辆电动三轮车上吃饭。那是怎样的一辆车?我好奇地张望着。三轮车的龙头折断过,被黄色胶带绑着,后座围栏架起四根竹竿,撑起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里层是用红蓝夹杂的蛇皮袋缝制而成,外层是比较厚实的塑料布,防止刮风下雨。棚子下面摆了两张长板凳,一张小方桌。一位小女孩真正桌旁吃午饭,小女孩的奶奶招呼我坐到一起。
这时,两位奶奶闲聊起来。女孩的父亲在广州打工,母亲在本地上班,长期两地分居,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父亲在广州另组建了家庭,母亲去了省城找工作,女孩留给了爷爷奶奶,一年都难得回来看一次女儿。女孩不怎么夹菜,眼睛紧盯着饭碗,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我当时感到一种幸运,我爸妈每逢“五一”或国庆节假日都开车回来,从上海带回好多零食和玩具,而且还给我买衣服鞋子。
爸妈会定期回来看我,我感觉自己还是幸福的。
03
大班毕业后,爸爸妈妈从上海回来了。奶奶和他们商量我该去哪里上小学。奶奶说,好多小朋友都转到县城的城北小学,那里的教学质量高。就一个孩子,多花点钱到城里读书,是值得的。但是住哪里呢?不可能每天来回20多公里,还是到县城买房吧。
于是,爸爸妈妈请了几天假,到城里的房产中介寻找合适的二手房。最终确定购买北二环90平米的套房,装修过的,半成新,价格不算贵,当时只需50万。爷爷把他攒来给我上大学的存折兑了现,爸爸从银行取出了所有积蓄,又贷款20万,这样七凑八凑,总算够得上全款。
这是我们家族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九月份,我和奶奶就开始入住“新房”。奶奶特别亢奋,常常眯缝着眼,笑着对我说,阿多啊,我们县城有房啦!我们也是地道的城里人了。
可是,住在城里的新鲜感,不到一个月,就消失殆尽。
我不觉得住在城里有什么好处,放学一回家,就像关进笼子里,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卫生间,就几步远,走来走去也没意思。在乡下,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树,有花,有草,有菜园,有小狗小猫,围墙外还有无边无际的麦田。这,奶奶不懂。
接着,奶奶不懂的,还有更多。
小学一年级,我还不识字。老师布置的作业,需要家长帮助读题。奶奶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很多字都不认识。作业完成不了,老师会责怪,我都不敢上学了。我吵着要妈妈。不识字的奶奶会想办法。在校门口,奶奶跟接孩子的老人搭讪,没有爸妈陪写作业的孩子怎么办?
那些老人很热心地说,学校周围有几家“小饭桌”,不妨试试。
奶奶问,什么叫“小饭桌”啊?
对方说,专门的托管机构,帮助接放学后的孩子,提供晚餐,帮助辅导孩子写作业,作业写好后,可以跟家长直接回家,省去了家长的很多烦恼。
奶奶一听,好办法,一个月,500元,包吃包看作业,还蛮合算的。白天奶奶回去干农活,晚上再骑车回城,这样路上不必匆匆忙忙。奶奶觉得划得来。
于是,放学后,我跟着一群小朋友,来到街道一户人家的底楼的房间,里面都摆放着20张课桌。我们由两位阿姨负责,一位为我们读题,一位负责纪律。有的小朋友很认真,不到半小时就做好了作业。我做题的速度很慢,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我不得不多留十几分钟。
一次,我右边的同学小宇来不及算题,趁阿姨不注意,顺手牵后排同学的作业,直接抄写答案,快多了。我问小宇,你爸爸妈妈也在外地上班吗?小宇说,不是,他们在县城工作;我妈说,辅导我做作业,头都要炸裂了,干脆就把我送到这儿,她说这省心多了。
晚上八点半,奶奶接我回家。我洗漱后,“钉”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奶奶说,阿多,你被“钉”住了吗?快上床睡觉。每天,奶奶的催促是我睡眠的前奏。
这样,我安然度过了小学六年级,学习成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托管在“小饭桌”,令奶奶省心,妈妈放心,老师批作业爽心。
阿多我,一个无须父母操心的小学生,是不是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