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google了我小时候的村庄,还在那里,几乎没什么变化。
与外界相连的每条道路、村里的每条巷子、我的小学,还有邻里乡亲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因此都能在地图上清晰辨别,当然最熟悉的自然是我自己家的院子和散落在村庄周边我家的农地。
我们家的院子很宽很长,前院一边是坐东朝西的房子,我最喜欢的是炕。我们那边的炕都是大房子侧边套的一个小房间,小房间向着院子里开了一扇大窗,跟大房间之间有一扇小窗、一扇小门,开了门就是炕,直接就爬上去了。冬天窝在炕上看电视那真是太美妙了,暖和安静。当然也要写作业,关了小窗小门趴在大床的窗台上,安静、明亮,妈妈就在大房间做饭,互不影响。
房子对面是菜园兼花园,妈妈打理这小片地并没有什么规划,所以反倒丰富了它的用途,种过各种花,芍药、菊花、蝴蝶兰、指甲花,引来过各种飞蝶和蜜蜂;种过各种吃的,草莓、西红柿、黄瓜、豆角、韭菜、薄荷、核桃、苹果,在院子里直接摘了就吃的味道真的相当鲜美自在。园子角上还有一堆原来盖房子剩下的沙子,弟弟的3-4岁好像天天都在里面,弄得灰头土脸也不嫌累,挖沟、建房,就好像是他小世界里的一个巨大的工程。我在他的城堡下面埋过我从河里捞来却死掉了的小鱼苗,当然还给它弄了一个火柴盒当棺材,这波操作在那时候好像是很流行的。
从前院绕过照壁就是后院了,这儿是我们玩乐的天堂。后院很大,错落着柴碳房、鸡窝、猪圈、一片冬天专门用来埋萝卜白菜和葱的空地、还有一颗椿树、一颗枣树。小孩子在后院吵吵闹闹但是能跟大人相安无事,大人清净小孩子也能尽情放肆。这里每件东西都是小孩世界里的特殊宝藏,就算是那两层小破鸡窝也能翻来覆去玩很久。
枣树旁边有一大摞盖老房子时剩下的青砖,青砖堆上面长满了青苔,简直就是一座蜗牛宫殿,晴天的时候能看到上面布满了蜗牛爬过的痕迹,小雨天的时候各式各样的蜗牛就爬出来,在他们宫殿的走廊上伸着触角慢慢悠悠地巡游,这青砖堆下面总是温暖潮湿,且经年累月地放在那里,鲜有人动,里面泥土松软,应该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吃,因此它们看上去总是气定神闲、悠游自在。
这片院底原来是从南向北有微微坡度的阳面坡(地图里可以看到村庄北边远处就是山脉),做院基的时候前半部分要打平,后面就剩下了了个断崖。邻近的院子都把崖背全部打掉,再在崖背边缘树一道院墙,从院子里看,院墙有七八米高,里面的人翻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难翻进来。我家崖背没全打掉,上面种着一株榆钱树、一株枣树和一片黄花菜。
靠着这段崖背,长着一颗老槐树,它古老巨大但仍然枝叶繁茂,身子竖立在两家院子中间,树根却斜着扎在崖背里。其中有一枝树根从崖背半高的地方窜出来,向前伸展了大约大约三米,然后又扎进了崖背。伸出来的这一段树根悬在空中,长着树皮,就像树干的样子。我想可能原来保留这崖背就是想保留这棵树。这树根和崖背就成了天然的游乐场,小孩子踩着老树根就能爬上爬下,带着小伙伴们在上面走独木桥、吊猴,或者带了各种材料上崖背,搭灶开锅玩过家家。
院子就是我的家,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春天,清明以后天气渐暖,除了草木发芽,印象中我们会在院子里吃饭,大铁锅熬出来的红豆汤特别香,放在桌上,倒映出明亮的天、鳞栉错落的屋檐还有春天新抽的枝芽。
夏天,炽烈的阳光能很快把院里一盆水晒热,午后就能啃着灌糖黄瓜,或者水窖冰镇的西瓜泡个温水澡。
秋天,大概就是躺在晒得热乎乎的玉米堆里,啃着刚从树上摘下的苹果最惬意了。
冬天,多数时候都是窝在热乎乎的炕上隔着玻璃吃着炉子里烤得糖焦焦的苹果,看着冬天静默而优雅、萧瑟而又充满忍耐力地一天天变化。
现在想来,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真切地沐浴风雪雨露,还有阳光和四季,吃着藤蔓上刚摘下的瓜果,真的是“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就像小孩子躺在母亲怀里,自在舒坦。
我庆幸自己曾在这星球的土地上拥有过一个挺大的院子,一个社群稳定而简单的村落,一片无声而包容的田地。
现在院子已经卖掉了,别处的房子都比它贵太多,但都不及它大不及它好,离土地越来越远,不再有幸福的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