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离红尘一小时

     

        一场手术,让我暂离红尘一小时。


        今年的这几天,邂逅了一场手术。只所以不用遭受而用了邂逅,是觉得它来的突然,去的快速,如同小三,措不及防地就爱上了,但带来的却是疼痛,你必须快刀斩乱麻,干脆了断,否则后患无群。哈哈,这真是一种戏谑的说法。

        有人会认为住进了医院,还要做一次手术,是人生命中的一难,内心充满了忐忑和不安,而我虽未不安,但是有些恍惑的,恍惚在事先似乎并没有任何征兆的,没有任何疼痛,突然就疼痛难忍了,突然就腹胀,背困了,于是就呕吐了,彻夜无法入睡,坐立不安,本不想打扰父母,但他们竟听到我的辗转,坐卧,呼吸,于是也跟着我不能入眠,这样折腾了两个晚上,父母于是坚持要上医院,于是这一去就住院了,接着就要手术了。于是本以为就是吃坏了肚子,吃几粒药就完事的我,就这样在恍惚中,就住进了医院,就躺在了手术台上,不容你去疑惑多思。

        尽管是内腔手术,但并不是什么大手术,是利用腹腔镜的微创手术,胆囊切除术,这样的手术已经很成熟了,时间也不会很长,一主刀医生一天可以做好多台。手术前已经做了几天消炎输液,疼痛的症状已经基本消除,所以去手术室,是走着去的,尽管还带着些个恍惑,但内心还是很平静的。手术室里,并不安静,一直有一个医务人员大声抱怨,手术机器为什么开不了机,"明明前两天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开不了",(我是这批做手术中的第一个进手术室)这样的话他大声的重复了N遍,站在旁的两人没有声响和他一直鼓捣,但机器就是没反应。坐在北边角落的主刀医生和辅助医生低声交谈,静静地等着,我则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听着那个医务人员大大的声响,想着"机器开不了,是不是不用做了?",但至我进来之后,一位长相甜甜的女护士一直没有停下她的工作,让我摘掉眼镜,脱去上衣、背心,遮上被单,拍打脚背扎上液体,拍打手背输上液体,闭上嘴巴戴上呼吸罩,两臂放上手臂架并绑住固定,这些我和小护士的动作是与那位大声说话的医务工作者的声音同时进行的。"去把那台推来吧"声响仍然很大,于是另两位出去,他仍然在鼓捣机器…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那大嗓门,用我近视模糊的眼晴,看向周围的环境,手术室大概就有三种颜色,机器和灯光的灰白色,还有医生手术服的深绿色,和窗帘的浅蓝色,不知为什么三户窗户,有一户未拉帘子,下午三点多钟,窗外亮晃晃的,能看见远处晃眼的土色山坡,有几株绿树,有横七竖八排列的几处民房,似乎有人家院里的红色花朵,或者是红色的旗子,还有远处蓝蓝的天,那天真蓝,白色的云朵,云朵懒懒地浮在蓝中,那云朵似乎被绿色的树枝勾住了,一动不动。机器推进来了,但那大嗓门还在鼓捣机器,"嗨,开了,我就说嘛,怎么会开不了机呢"大嗓门仍然自言自语。我歪了歪头,看到了闪着光的屏幕。那两个绿色的主刀医生,停止了交谈,望向这边…然后不知什么时侯,我就不存在了,准确的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被麻醉了,没任何感觉了,但我喜欢用:“我不存在了”。

        是的,我不存在了,那一个多小时,我暂离红尘。那时间里,我的五感六觉都停滞了,我不存在了,我没任何感觉,视、听、触、味、嗅、知,思想感情都没了。可我周围的其他一切都还在生生不息,太阳光还在晃着别人的眼,天还是蓝格盈盈的,白云已经变化了姿态,树油油地绿着,花红红地灿烂着,或者是旗子招摇着,空气轻悠悠地流淌着…大嗓门还在说话吗?甜甜的小护士在干嘛?那几位绿色的医生呢,他们再递手术刀或剪刀吗?那主刀医生额头要擦汗吗?我不知道。我的躯体就摆在那,但在那时间里,所有的,自然界中所有的都在流动,而我却不存在了!我不能看着或听着这与我有关的一切的发生。当然我的血液还在流动,我的呼吸还在,我的细胞仍在破灭重生,但我的五感六觉没了,我的思想没了,我不存在了!

        是的,我要感谢麻醉,否则这段时间的存在,那得忍受多大的疼痛煎熬,甚至会因此而产生出来的恐惧。那我应该享受这份平静、安全、愉悦?  不,我不觉得这该是我的享受,这只是医学的享受,而我此时什么都没有,没任何感觉,我不存在了。现在有不断的科学报道说,人是有灵魂的,甚至用独特的机器能捕捉到灵魂模糊的射线或者磁波什么的,我不是科学工作者,不做这研究,但我相信灵魂是存在的,它承载在躯体之外,思想的世界,我常常认为梦境就是灵魂的摆渡,是灵魂抵达的世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清醒时躯体所不能抵达的境象,灵魂在梦境中到达,去体验自己的所爱,所受,所达,所验,或者说去完成躯体在现世中所不能体悟的人性欲望,而在梦境中可以去承受,尽管梦境杂乱无章,但我们在那感受到了尊严,安全,愉悦,甚至恐怖,惊惧,撕心裂肺,这后面的几种情感在现世中一般不会出现,但是梦境中往往会有,也许一场梦境我们的灵魂抵达的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一次炼狱。但在手术台上我无感。

        当我复活的时侯,我已经到了病房,父母哥姐的声音听到了,他们都在眼前看到了,护士来过了,病友们问侯也都回答了,伤口的疼痛也感知了,伤口处贴着的纱布也感知了,脱去的外衣也被穿上了,所有的又似乎回到了原先。但我知道那短暂的一小时,我的感知是不存在的,我不知道和我同在一室的医务人员的所有动作和情感;我不知道那位甜甜的女护士是否还像开始时那样轻柔地解开了固定我手脚的绑条,轻柔地拔除了我脚上的输液管,轻轻地拆去我面部的呼吸罩;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被抬离手术台并离开手术室;我不知道那户窗户上的蓝色帘子拉上没;我不知道窗外的天还是那般蓝吗,那被勾住的云朵是否被解救吹跑了呢,那院落中红色的花朵随着西移的阳光颜色是否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没感觉,没思索,没意识,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是否担心过自己,是否想过手术室外父母亲人的焦虑,那时我的灵魂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所以我断定那时我确实离开红尘一小时,我消失了,我意识里的一切均为空白。现在躺在病床上,疼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曾经的闷胀没有了,变成了皮肉的创伤痛,曾经尽管疼说话底气很足,但现在我张口说第一句话的声音连自己竟然也没听到,如游丝一般,难道灵魂还没有回来吗,我的思想里这样一闪,还好第二句话声音已经发出来了。一切还好,下午4点多做完了手术,晚上11点多我就可以下床,稍微活动了,晚上睡了一觉之后,头重脚轻的感觉已经减轻了许多,可以自行行动了,同样的病友们还没有能下床的,看来我的体质还是可以的。

        一样内脏没了,腹腔内竟也没有觉得失去什么,原以为小拳头那般大小的脏器怎么也占有一席之地吧,会不会那儿空空的,结果没有这感觉,看来气无处不在,添补了那个空缺。但那一小时的空白,却无法添补,有人说,麻醉就如同睡了一觉。可我并不这样认为,睡觉深睡你也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了,晚上发生了雷霆霹雳,你不知道;夜晚发生了入室盗窃,你不知道;甚至深夜发生地震,你不知道。但你的呼吸,你的思想,你的梦幻情感你是有感知的,所以你知道你是存在着的,而手术台上,我已是无感无知的,没有思想没有知觉,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灵魂的参与,所以我那样执着的认为:我不存在了。在病房里静待的这几日,回想了这一场手术,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五一假期曾去游华山,来去三日,由于一路兴奋,竟是晚上也未能入睡,待三天后早上六点回到宿舍,实在太困了倒头便睡,直至中午,舍友叫醒一同去吃午饭,出了宿舍,发现地面是湿的,且有积水,竟然傻傻地说,"咱这管理员真好,竟然在院子里洒水降温。"结果舍友说,"你傻了吧,怎么可能,是天下雨了,而且是电闪雷鸣"舍友还告我,她们在我床铺旁打了一上午牌,而这一切我却不知,尽管是大白天,可见我睡得多沉,即便如此,我都觉得我这一觉是舒适的愉悦的,可感知的,灵魂也安静地休息在旁。而手术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手术麻醉绝不是一场觉,而是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躯体在那儿的摆放,什么尊重,高贵,舒适,安全,愉悦等通通没有,那就是一块血肉,灵魂也在那时暂离红尘抛弃了所有情感欲望。当这样的不存在感占据了我的思想之后,我认识到这样的生命体验,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种升华,一样灵魂抛下红尘的消失,生命的躯体的存在是与思想情感,知觉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否则存在亦是不存在。所以在生命的尽头转折中,我个人是赞同安乐死的,那时就不必再去医院折腾,而是在孩儿的围护下,灵魂静静地围绕下,选择一种有尊严地离开,让灵魂能欣慰于自己躯体的适然安放而消散于这红尘。至此,我对生命的疑惑之感也得开解。恍惑的一场病,在一次手术中的不存在感中得到释放。


        安安躺在病床上,静待出院。


于五月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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