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风势渐大呼啸着向着残存的树叶涌去,不断冲击着生机渐失的残叶。郗嘉宾端坐在石桌旁看着这幕若有所思,而后回神到棋盘上,执子落定。“郗参军,大司马请君一叙。”通报的声音传来,郗超起身整衣缓步走出院落,这时,摇摇欲坠的叶子终究还是落下了。
桓温书房里烛火葳蕤,两人正举杯就兵势闲谈。 “京口酒可饮,兵可用。”郗超的心猛地一震,大司马的野心他是知道的,北伐的用意更多的是为自己增加声望并扩大权势,而今父亲在徐州统军又是司马王朝的拥护者,想必是阻碍到他的路了。手指摩挲着酒杯,寒风似是吹进了心里。
时倒春寒,郗超正挥笔题字,紧凑秀美,一气呵成。“参军,尊父的信件到了。”放下手中笔,接过信件展开,只见铿锵有力的笔迹上陈述着愿与司马共同辅佐皇室出兵河山。一腔郁愤上怀,辅佐皇室,共同出兵?父亲还不知道他选择的战友有着怎样的野心,对他又有怎样的不满吧。这封信若是直接呈给桓温怕是连自己都救不了他了。他心知郗家是忠心于司马皇朝的,到底他还是看到了王朝的衰落,外忧内患,皇帝无过却难以胜大任。战火纷飞,希望凭借桓温军事之才可拼出一个和局。平复心绪,模仿着父亲的笔迹重新落笔,“今已老病,甚不堪于人间,愿乞闲得自养,以兵权托付之。”自嘲地想着,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所为后,怕是后悔有这个儿子了。
如期所想,桓温阅信后大悦,转郗愔为会稽太守兼并郗愔的军队。四月便准备自兖州北伐。
桓温战败的消息传来时,郗嘉宾正与支道林清谈,听到预料之内的战果仍是忍不住叹息。他就战事三次谏言,可是桓温执意而为。只是桓温以北伐建功加封九锡的念想断了,如今威望因战败又减,一名将军若是有了败绩就算之后再把失地收回也难以挽回声名。“施主早就预料到结果何苦在叹息呢?”郗超黯然道“好在因果报应都在自己身上不会累及家人。”
时荧惑入太微,郗嘉宾被召见,见到简文帝处处惶惶不安,并询问自己会不会再次废立时,难以言说的心酸涌入心头。当初战败后影响到桓温的威望,自己谏言效仿霍光废立新帝震慑宇内,威望是建立了,却苦了两任皇帝,无过错却要承受如此屈辱。“桓大司马正对内稳定国家,对外开拓江山,我愿用全家百余口来担保,不会发生那种不正常的政变。”看着司马昱稍安的神色,郗超心想,终究是可怜人。
而命运总是不会如期望发展,或者说如一部分人的期许。桓温霸业未成病逝。谢安任宰相,开始拔出桓温的势力,嘉宾的处境岌岌可危。站在朝堂之上,听着众臣为举任谢玄的事争议不休,久未言语的郗超向前一步言曰“谢玄定能成功。我和他曾在桓温的军府共事,发现他用人能各尽其才,即使是一些细小事务,也能使人得到适当安排。以此推断,想必他定能建立功勋。”看着众人讶异的目光,坦然受之。既然与桓温谋事不成又何必毁了他人的前途。是谢玄应得的,也是他为人臣应做的。
自桓温死后,郗嘉宾无意仕途,母忧后再不出仕。朝堂上有谢安,政见不合不代表对谢安不欣赏,既然他在,那天下还有出路。而自己,自己的路已经走完了。
他安详的走往最终之地,朦胧间想到敲定棋子的那刻做出追随桓温的决定,此后余生便被印上奸佞的标记,豪赌一场,赢便是有谋略有眼光的贤臣,扬名立万;输,便是谋反不成的奸臣,背负骂名。终是自己所选的路罢了。他看到了司马家族的衰落,看到了桓温的谋略野心,走了最艰难的路。而今,路尽与此。
收到郗超去世的消息,郗愔怅然流涕,夜不能寐,总能浮现出那位超世才子。忆起儿时他开钱库,让其随意取用,原以为不过损失百万,不曾想嘉宾能想到将所有钱财转赠。这些年一直在为品德高尚的隐居者修建府邸,自小就才华横溢,一直被视为郗家的代表,以盛德绝伦称于世。尽管他们的信仰,风格相差甚远,他一直是自己的引以为傲的孩子。正悲痛着他的逝去,门生将一箱信件送来,是嘉宾临终的要求。郗愔的悲伤在看到书信的下一秒被愤怒取代。“小子死恨晚矣!”门生为其哀伤但未言语。想到郗超临终前的托付,心酸甚矣。
那位才映千古的才子将自己一生的努力当作灭却父子感情的匕首,斩断了他在郗家的声望与情分。而后千年讨伐谩骂一力承担,他的善良成为了好施而奸,大多世人忘记了他的风采卓识,忘记了他最初的心愿也是择明君辅江山。
和风徐徐,想到了“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可谓不吾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