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在手机里存下一张照片:作家海男身着红格子衬衣、湖水蓝针织外套、橘红色棉帽,以惯有的左侧脸面对镜头,身前是大朵大朵盛开的橘红色鲜花,身后是云南纯净醉人的蓝天白云……饱满的色彩让这张照片像一幅油画,瞬间打动了我,我没有缘由地第一次在手机里存下一个作家的照片。那时我不知道她就和我在一个城市,甚至在同一条街道的两侧,更不知道有一天会深入她的创作领地、拥有一场面对面的交谈。
走进云南师范大学一二一大街校区内的海男画室是在4月初的一个早上,推开门,墙上、地上,满满当当又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她的油画、钢笔画。张扬的向日葵、硕大的热带植物叶片、蜿蜒伸展的藤条枝蔓。这些丛林里蓬勃旺盛又神秘妖娆的植物,通过她的画笔,悄悄生长在这个钢筋水泥的画室里,油画者明丽旺盛,钢笔画者素雅细腻,每一株都有独立的姿态,静静盛放在每个角落,每一株每一朵却又似乎扯着喉咙在放声歌唱,散发着来自密林蠢蠢欲动的生命气息。它们似乎映照着海男如今的状态:在尘世中保持半隐居的状态,不喜喧闹和社交,却在自己的领地一刻不停地探索,以喷薄而出的才情和源源不断的作品不时引人侧目。
她不止一次地感叹:“我早该画画的,我开始得太晚了。”4年前的一次偶然召唤,她拿起色彩和线条这两个语言之外的武器,开辟生命之中的另一个领域,无法想象它们在她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晕染和纠缠,最终抵达她所营造的表达秘境。
然而,交谈中的她却呈现出一个平常女人的温婉和可爱。这次采访的主题是阅读,谈到喜欢的作家作品,她不吝褒奖:“《霍乱时期的爱情》真是世界上写爱情最好的书!”“纳博科夫的散文太漂亮了,《说吧,记忆》我几乎买了一二十本送朋友!”“我每年都祈祷米兰·昆德拉能获诺奖,希望他能长寿!”“《追忆似水年华》是一千年以后都会有人阅读的经典。”兴奋的样子像个雀跃的小女孩儿。
描绘阅读时的美妙体验,她不时发出“买”这种云南特有的感叹词。“买!小时候对书太饥渴了,到处找书读……”“最兴奋的是把书买回来之后拆开包装的那一刹那,买买,好像任何事情都可以退让,心里的满足感就像饱满的墨汁在阳光下摇曳,里面是饱满甜蜜的墨香味。”“那些旧旧的黄黄的书被无数人翻过,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就像坐在被太阳晒得干干的草垛上的味道。”或许,一个人不自觉说出方言词汇时,就是他(她)最真实坦诚的时刻。她迷恋于书的样子又如此让人着迷。
说起生活中和阅读有关的人,她像一个聊家常的闺蜜。想起在永胜县总是给她留书的好朋友,她特意说,“她真是个大美女”;说起曾经给她送书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粉丝”,她一遍遍强调,“他很帅哦”;聊到刚工作时做酱油却饱读大量外国文学作品的邻居,她感叹,“她真是个很奇怪的女人”。人间烟火此时爬上她的眼角眉梢。
其间还聊起跳舞。“90年代初期,昆明所有的吧我都泡过,穿着短短的紧身牛仔裙,跳得大汗淋漓,还得过奖。”此时穿着棉布长裙静静坐着的海男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的骄傲。就像她的诗集《光阴之于我犹如酒杯之于嘴唇》中一个开页的左右两边,左边是《1995:到迪厅去消磨夜色》,右边是《1996:我要过上一种隐居的生活》,迪厅里疯狂舞动身体的是她,穿上亚麻长裙隐居写作的也是她,两种生活在1995年和1996年之间的某一天悄然转换、无缝衔接。
说到兴起时,她一会儿翻出两本诗集,一会儿翻出一个短篇,加上自说自画的散文集、书画集,以及一幅钢笔画,满满地塞到我手里。
在艺术中恣意畅游的海男对时间有着严格的把控。从早上5点40分起床后的一个冷水澡开始,写作、阅读、画画、念经纹丝不动地占据着她每一寸时光,更多的聚会被她拒之门外。突然觉得,这一上午的交谈多么宝贵,甚至生出一丝丝愧疚。果然,采访结束,中午12点不到,她说不打算出去吃午饭了,随便将就一点糕点之后,她一头扎进画室,开始一个下午的创作。
手里的书画很沉,想到每一段文字、每一幅画都包裹着海男在她的领地一段完整时光的秘密,我顶着烈日,匆匆地走过一二一大街的天桥,走过宁静的云南大学,走过嘈杂的园西路,迅速走到家,像她拆开每一本新书包装一样,小心翼翼打开她的每一本书,贪婪地闯入她的艺术领域。
想起手机里收藏的那张照片,感谢它,用独特的海男色彩引诱我开启了解她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