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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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贺牛洲平天大圣牛魔王。”
“北俱芦洲混天大圣鹏魔王。”
“南瞻部洲通天大圣猕猴王。”
“东胜神洲齐天大圣,美猴王。”
“只不过,早已没了那美猴王。”
———《悟空传》
站于天庭南门界边,低头低望白云苍山下遥远的人世。
“圣佛,太上老君请您问访一趟。”身后传来清脆的童音,不用回头便也知道那定是太上老君的童子。
“再让我看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失去光泽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人世大地,许久没动静。
那童子年幼,似不耐烦,“圣佛,再耽搁,茶凉人空了也!”
“茶凉人空么。”淡淡应着,金裟裘衣簌簌作响,项上佛珠,个个冰凉的有些瘆人。
“那便快快随你去了罢。”
千百载岁华去,太上老君仍是那副仙气飘飘的模样。
他捋着胡须,眯眼带笑,招呼入坐。
“大圣唷,这可便是又过去五百年了?”
老者拂手沏茶,茶叶在紫砂壶内的水面上飘着打转儿。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眼中陡然有精微的光亮一闪而过,而后整衣端肃,扫一眼老者。
“老君糊涂,怎的年年岁岁过记不住贫道的名号。斗战圣佛乃玉帝钦赐,谁人可以逆乱。”
太上老君不急于应话,看热烟徐徐升起,雾气仙尘飘袅相绕,淡淡开口。
“大圣,这五百年你也变了许多啊。”
老者像是在沉思过去,几百年的光阴在仙人道士眼底晃过,多少细碎人影往事,篇篇在那记缘的黄薄纸上,烧不得撕不得。像伤疤一样蛮横的立在眼前。
“老夫还记得大圣第一次大闹天庭哪,把老夫的炼丹炉给砸翻喽。”
老者微笑着,像在陈年旧事里找出什么宝贝似的,乐呵着抿口茶。
“大圣那时着实威武啊,如此蛮横霸道之人老夫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
说着,太上老君忽的一砸茶杯,白须颤着,引吭高声吟诵了起来。
“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尖嘴咨牙弼马温,心高要做齐天圣!”
许久的沉静,独听见回声在空荡荡的茶亭里飘散开去,不闻有人应声。
太上老君似隔了千里之外飘来的悠悠叹息。
“大圣,您这是怎么了。”
是啊,俺老孙怎么了。
抬手下意识摸向头顶,一圈压下去再也鼓不起来的金毛,一圈空荡荡少了什么紧物的空缺。
举目四下望去,太上老君坐于案前,抿茶。
其他无人。
紧箍咒没了。
金箍棒也没了,火眼金睛也没了。
师父也没了,八戒,沙僧,白龙马也没了。
低头睁大双目,紧紧瞪着自己的手。
犹记得如来响如振雷的声音,仿佛从五百年前传来。
“看在你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斩妖除魔,诚心为改过,因此赦免你一切轮回罪过。”
“赐你新名号,斗战胜佛。”
“此后便再无孙悟空,汝乃天庭之神佛是也。”
此后再无孙悟空。
可是为什么偏偏没了孙悟空。
金蝉子世世轮回,重复宿命,一遍一遍踏上西天取经路。
悟能得了永生,却被软禁月宫。
悟净回了那人世土地,终生修佛念经。
龙三太子,自是赎满罪行,回了那东海去罢。
那如来,摘了紧箍咒,取了金箍棒,收了火眼金睛,散去筋斗云,徒留空佛。
为什么不反抗。
杯中水面上漂浮的半截茶叶,浮浮沉沉。
难道不应问,
为什么要反抗么。
俺老孙,反抗什么。
悟空,过程便是悟,结果即是空。
如来说的对,空乃本意。
太上老君搁下手中茶杯,悠悠起身拂了仙尘,转过身,凝视远处南天门。
“今日,是那金蝉子再路过南天门下之时。”
老者未回头,步步踱过浅池中央的窄桥。
“想怎般去做,看圣佛您的了。”
“太上老……。”语未毕,仙衣老者早已不见踪影。
怎般去做么。
俺怎么知晓如何去做。
倘若是师父,定叫自己规守佛门,不得越界。
可你怎能让一只狲猴,放弃本性?
不知不觉踱至南天门,站立望脚下天人分界的狰狞山丘。
瞪大了眼睛,早已被夺去火眼金睛的双目,努力搜索着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小小人影。
看不见,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
伫立许久,忽的像脱力一般跌倒在地,眼泪喷涌不止。
师父,师父。
徒儿多想随您再趟一遍那西天路。
可徒儿已经不是孙悟空了。
此后再无孙悟空了。
泪眼婆娑下,耳边记得那令人心酸的话语。
“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啊,就是十万八千里!”
南天门下,一副无神空壳。
失声痛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