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的经营形式,历经了熟人订购、摆地摊、租门面……直至现在的开公司。而她的经营范围,也从最初单一的童鞋,扩展到老人鞋、剪纸、凑花沙包、刺绣香包、毽子、十二生肖缝制品……
母亲逼迫下学会的一切纯民间的工艺,都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她的铺面,成了她的商品。
历经了国家改革开放的浪潮,她无法否认自己受益的事实,她已经在这座城市渐渐沉了下去,她的根须,似乎已经抓住了这块足下的土地。
感谢这座古城!感谢这个有着丰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气息的古都!为她的商品,吸引来了成千上万的外地游客,甚而,还有那高鼻梁、蓝眼晴、红头发、……的洋人顾客。
而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春风,以及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将莲子的生意,推上了另一个巅峰。
现在的莲子,已毋须亲自动手制作她的商品。她的公司,也不用亲自生产,她现在的业务,只是将公司各县市的代办商从民间按统一规格要求收购来的民间工艺品,转售给自己的客户,而她的客户,是洋人!
莲子的事干大了!用老家人的话,肯定是这么说的。
这么多年了,光是丹及家人给她介绍的对象就有一打,厂里当初也有不少追求者和热心红娘,可时至今日,她的感情生活却还是一片空白。
为这,丹跟她吵过不止一次,可是,她知道自己是怎么啦,她必须出了这口气,必须有人为她这些年所吞下腹中的苦水付出代价!
……
小轿车在宽阔的大街上继续行驶着,终于,驶进了这个令她渴望而又怕敢迈入的院子。
十几年来,她不止一次地从这扇门前经过,她也知道那个害得她和妈反目成仇的负心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奇怪的是,竟一次也没看见过他,大概这就是无缘的最有力证明。
十多年咫尺之间,却无缘碰面,现在就这么贸然闯入……莲子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来。
车门打开了,捏着丹为自己打听来的详细住址,挨着个一幢楼一幢楼搜寻着。
远远地,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挽着一位矮自己一头的中年妇女的臂弯迎面走来,他们正愉快地交谈着什么。
莲子停住了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那张略显清瘦而又似曾相识的脸,旁边的中年妇女正慈爱地笑着,倾过耳来倾听着什么。
莲子认出来了,剥去那身学生装的皮,那眉眼,那鼻梁、那永远挂着一丝笑意的上扬着嘴角,那举手投足,不活脱脱一个少年栓儿吗?
近二十年了,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和栓儿重逢时的场景。是的,她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出现,为了妈那句“人家不要你了”,为了这个负心人的离弃,她已积蓄了多年、准备了多年。
这次请他参加自己新公司的剪彩仪式,就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辉煌怎样挫败这个人,她要让他知道:没上过一天学的人也能在城市活出自己。
看着这对从身边走过的母子,虽然她从母亲的容颜中无法辨认出当年那个叫怡红的女孩的影子,可她就是笃定那就是栓儿的妻儿。
莲子的心再一次被灼痛了,返身坐上车,她已经没有勇气去展示自己的富足了。
的确,看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看看他们的生活现状,也许是没自己滋润,可哪又怎样呢?
单是那平实温馨的相挽共揽,那温情洋溢的母子亲情,那真实简单的天伦之乐,就把无法言喻的幸福,单率而直接地呈现给了她,只那么一瞬,她自己,反而被轻易地灼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