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六十多年前一个小村子里的事。
孙大哥刚结婚,没房子住,在白叔家北炕暂时借住,准备来年夏天再盖房子。
孙大哥非常能干,秋天拉回来很多烧柴(在山上割的茅草,晒干后捆成捆),挆在大门外。
一天中午,孙大哥收工回家,习惯的看了看柴草垛,发现白叔家的大白狗趴在柴草垛上晒太阳。孙大哥气恼地咒骂白狗:“畜生,你活腻了!欠收拾!”
孙大哥拽过一根棒子就去打白狗,白狗灵巧地跳下柴草垛,跑了。
原来农村老话说:“家养的狗无故登高,或是夜晚嚎叫,那是盼主人家出意外。”
虽然白狗是白叔家的,但是白狗登高的柴草垛是孙大哥的,孙大哥心里犯膈应。
傍晚,孙大哥从地里回家的路上,忽然脚下一闪,一个趔趄,摔倒,即将倒地之时,孙大哥右手条件反射地去拄地,因为他背着半袋子饭豆子,有些不灵便,所以,他摔倒了。
孙大哥站起来,甩了甩右手,右手有点麻木,其它部位没问题,孙大哥气恼的“呸”了一声,背起饭豆子腾腾的回家了。
回到家,看见白狗趴在屋门口,孙大哥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碍于白叔的面子,他气咻咻地看着白狗,白狗警觉地竖起耳朵,用眼角余光瞟着孙大哥。孙大哥恨恨地“哼”了一声,嗓子里咕哝着一句咒骂:“该死!”
晚饭后,孙大哥又因为一点小事和孙大嫂拌了两句嘴,孙大嫂气得不搭理孙大哥。
因为两家人在一个屋子里住,夫妻俩也没有太明显大声,白叔白婶也装作不知。
那时,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休息得早,两家各自挂着幔帐,天上没有月亮,屋里黑漆漆的。
孙大哥睡不着,回想着一天的不顺心事,觉得自己都是因为白狗上柴草垛,而引发的神经过敏,他觉得愧对媳妇,他想向媳妇示好,又怕南炕的白叔两口子听见,只能等时间再晚点,那两口子睡熟了再说。
孙大嫂睡在炕头,背对着孙大哥,这是她生气的一贯睡法。
孙大哥等啊等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白叔两口子睡没睡着,就在他刚把要伸手触摸媳妇时,似乎感觉有风从门而入。孙大哥疑惑间,幔帐一开,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纵跃上炕,直扑孙大哥。
因为孙大哥一直未睡,睁眼,早已经适应黑暗,所以黑影一跃上炕时,孙大哥就认出是狗。
当狗扑过来时,孙大哥也是迅猛的一拳打过去。孙大哥身强体壮,平时干活为生,有使不完的力气。只一拳狗仰面倒在炕尾。不容狗起来,孙大哥迅速的扑过去,双腿夹住狗身,左手摁住狗头,轮起右拳猛击狗头。无奈傍晚右手腕受伤,只击打两拳,右手使不上劲。
狗体壮硕,狗头坚硬。它感觉孙大哥有所缓歇,立刻用力拱起,拼命挣脱。
孙大哥赶紧伏低身子,右臂也全力压倒狗头上。
狗是挣扎不脱,孙大哥也无法出手。
孙大哥想要呼喊,又怕吓着生性胆小的媳妇。他揪着狗头撞击炕面,狗闷哼几声,孙大哥也是气喘吁吁。
这时南炕的白叔听到了动静,以为是孙大哥两口子厮磨逗趣,他只好装聋作哑。后来连白婶都醒了,两人听着动静沉闷,还夹杂着怪声。两人正犹豫间,忽见灯光一闪,一声孙大嫂的惨叫。
白叔打开手电,跳下炕,只见自家的白狗“嗖”的一下从北炕跳下来,风一样跑了出去。
原来孙大哥和狗僵持不下的时候,孙大嫂醒了,点上灯,一转眼,突然看见孙大哥和狗的场面,她吓晕过去了。
孙大哥担心媳妇,一松劲,白狗趁势而起,逃了出去。
孙大哥没打过一条狗,气恨难消,孙大嫂又吓病了。白叔两口子满心愧疚。他们疯狂地找这条恶犬,可是它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一年后 在离白叔家村子两座山外的一个玉泉村发生了一件事。
王大爷家五口人,老两口和新结婚的小两口,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爹。
最近王大娘总和儿媳妇生气,原因是儿媳妇总偷吃家里的好吃的。那时候,家里穷,有点好吃的都留给老人和出力干活的人吃,妇女孩子根本吃不着。妇女没啥地位,至于孩子,总说:“孩子吃,在后头呢!现在忙啥?”
这天,村里来了一个姓边的木匠。王大爷就把边木匠请到家里,给老爹打寿材。原先农村有老人的,好事先准备寿材,图个寿禄高强,子孙绵长。
边木匠家离玉泉村不远,三四里路,早晨来,晚上回去,中午供顿饭。边木匠干了几天活,知道了王家媳妇偷东西吃的事。
媳妇寻死觅活地否认,婆婆理直气壮地咒骂。
这一天下午一直下大暴雨,王大爷就留边木匠住下了。
由于换个陌生的地方,边木匠睡不着,耳朵就格外敏锐,忽然听见外门似乎有细小的声音。那时农村也没有小偷,门就是用麻绳挂上,防止风刮开。
边木匠赶紧起身,他偷偷的顺着门缝往厨房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王大爷家的白狗跳上锅台,直立而起。两个爪子端起挂着面饼的筐,放在锅台上,把白面饼吃光,剩下黑面饼,继续端起筐,站起来,挂好,出门,伸爪子挂上门绳。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又是一个哭,一个骂。
边木匠说:“你们可真是冤枉你家媳妇了,我可看见好吃的都被你家的白狗偷吃了.......”
饭桌在炕上,开着窗户,白狗在窗台下趴着,它站起来,看了看边木匠,走了。
白狗是去年王大爷上山砍柴捡的流浪狗。白狗很通人性,从不招灾惹祸,全家人很喜欢。
吃过饭,家人发现白狗不见了,也没在意。
晚上,边木匠回家,走在空旷无人的大道上,忽然看见王家的白狗趴在路中间。
白狗看见边木匠,慢悠悠地站起来,冷漠的盯着边木匠。
边木匠楞了一下,随即泰然自若。原先木匠在别人家做工回家,必须随身带一件工具。边木匠带了一个凿子。
他把凿子在手上转了个圈儿,上端的铁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边木匠琢磨着:打狗鼻子最致命,腹部最疼。可不能慌,一看白狗的架势就知道不好对付。像半个牛犊子大小,头一招失手,,自己就会很危险。
白狗不动,边木匠也不动。人狗五步间的距离,相互冷眼相对。
忽然白狗窜起,张开獠牙,直奔边木匠的咽喉。
边木匠一侧身,扬起右手的凿子直击狗鼻子,白狗急忙低头,凿子击在眉心处。
狗头虽然坚硬,眉心仅次于狗鼻子,何况铁凿子击打!
白狗落地稍稍缓了缓,迅速的向远处跑了。
不久后,周边的村屯传出,有一条体态巨大的白色疯狗专攻击单身行走的路人。
有时白天也进村子伤人,闹得人心惶惶。
传到了白叔的村屯,白叔和孙大哥决定去消除这条饿犬。
白叔和孙大哥追踪了白狗多日,白狗跑到一个叫下江屯的村子。
当时是下午,白狗正疯咬一个男子,男子无力抵抗,几乎毙命。白叔孙大哥正巧赶到,白叔大喝一声:“巨尤,停下!”巨尤是白叔给白狗起的名。
白狗突然停止撕咬,满嘴的血污,抬脸看向白叔。
白狗曾经的白毛乌糟糟的,遍体鳞伤,眼露凶光。
这条白狗是白叔从荒郊野外捡来的,刚出生不久。白叔生性喜欢狗,捡回来后,队里有头牛生小牛,白叔就抱小狗去吃牛奶,给它洗澡,梳毛,白叔没有孩子,像对待孩子一样精心照顾。给它起名“巨尤”,就是希望它高大漂亮。它从小就乖巧、听话,长大更是通人性,从未伤人伤畜。猪肉随便放在厨房,它独自在家,也动都不动。
那时它是多么骄傲,皮毛雪白、柔亮,走路昂头、轻盈。村子里的狗看见它,猥琐、自惭形秽。
什么时候它像今天这般落魄、狰狞?
白叔泪盈于睫,轻轻的叫了一声:“巨尤”。心疼、不忍、无奈,流露在温柔的呼唤里。
有一回,白叔去镇里,上了火车,白狗眼巴巴的在地上抬脸瞅着白叔。白叔对它喊;“回家去!”
几天后白叔一下火车,没走几步,白狗远远的扑过来。和白叔走一道,都是兴高采烈前后地跳跃。
白狗就像白叔的孩子,白叔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和白叔上地、砍柴、窜门、冬天上山抓兔子、套野鸡,只要白叔一声高喊:“巨尤!”无论它在哪儿,都会马上跑到白叔面前。
它是白叔的骄傲,是白叔的最爱。
白叔轻声低语:“巨尤,巨尤。”
白狗怔忡着,眼神迷蒙地向白叔而来。
孙大哥举起棒子喝到:“白叔,小心!它终究是狗!”
白狗停住脚步,一个转身,向村里跑去。
白叔大喊:“巨尤!巨尤!”
白狗充耳不闻,加速奔跑。
孙大哥边追边喊:“疯狗来了,疯狗来了!”
村里一家院门开着,女人正在给她四岁的儿子剪头发,男人在旁边看书。
女人好像听见了什么异常声音,她直起身子向远处巡视,忽然发现一条白狗向这边奔跑。
女人一边冲丈夫喊:“有狗来了!快进屋!”一边抱起孩子,冲进屋子。
丈夫也发现了情况,迅速跟进屋子。
白狗盲目的奔跑,见有人闪躲,立刻跟上。农村的房门到院门长,但是,狗的速度多快,马上扑到屋门。
男主人只来得及关上里边的纱门,来不及关上外面的木门,狗已经扑到纱门上。
男主人大声对妻子喊:“快搬面板来!”妻子迅速搬来大面板,贴到纱门上。两人紧紧的倚着面板。
白狗大力撞击几下纱门,没撞开,忽然转身跳上窗台。
窗户向外开着,里面也是纱窗。
白狗挤进夹层。
孩子惊恐地大声哭嚎。媳妇冲进屋里,看见白狗在窗台上凸起颤动,她只是紧紧的护住孩子,吓得失去了声音。
男主人抄起板凳,手足无措的护在媳妇孩子跟前。
这时白叔孙大哥和一些村民跑进院子。白叔冲上去,一把抱住白狗,叫道:“巨尤,停下!巨尤,停下!巨尤,停下!”
白狗一动不动,白叔抱出白狗,众人举着棒子,戒备着,严阵以待。
白叔木然的一松手,白狗“噗”的一下掉在地上。
白狗早在人们进院子时,已经在窗台夹层里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