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馒头,面粉的儿子馒头。
最近经常在梦遇见母亲,梦里她面貌依旧,慈祥如初。
醒来拿起手机,按下熟悉的号码。顿一会,又把手机撂下,母亲已去世38天了吧。
食堂厨房里的面粉袋,先空了,后又没了。它或是伴着泥土被掩埋,或是随火焰跳动化作青烟无影无踪。那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找不到它了。
母亲去世时,我常用一句话麻木自己。无耻地去逃脱内心的自责。
死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必将降临的节日。
但我知道,这节日对我,对母亲。都来得太唐突了。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我从小就像个吸血虫从她的身体里汲取养料,当你们在食堂的柜台里看到我变得更大,更松软的时候。而她在厨房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变得干瘪,变得佝偻,变得瘦骨嶙峋。不变的是,她永远无人问津。
她离不开厨房,仿佛她的命是厨房一样,离了厨房她就得死,她就得消亡。又似乎大可不用仿佛这词,离了厨房,她确实死了。
我们彼此的生命好像被能量守恒定律诅咒着一样,此消彼长。我长大,她变老。我一步步地走出去,去学生宿舍,去教师家中……可她呢?就在这死守着这一灯如豆昏昏黄黄的厨房。
宿舍里的桀骜的青年,嫌弃我不好吃,把我掰碎喽碾烂喽扔进了垃圾桶。又碰巧遇上她给我打电话。
我笑着说:“我呀,好着呢,这大学生宿舍可比食堂有意思多啦!你呢,身体好点了吗?”
“我好着呢,你别惦记我。照顾好自己 。”她说。
我们彼此用爱的名义交换了太多谎言。可终不能长久地交换下去。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我幸会了最可爱的她。恍惚间,我们好像换了身份。她如孩子一样撒娇唤我回来。我惊诧于她的语气,可我哪知道留给她,留给我的时间终是不多了。
那是我和她一起度过最难忘的时光,她卸下身上厚重的盔甲,活得轻松自在。她看起来不再是为馒头而活的面粉了,她终于像她自己了。
可前些天我读书的时候才明白
我与她,
像一前一后走在迷雾中,
我即将知道:她什么也没看到,
只是为了后面的人,
才跌跌撞撞地走。
她哪是轻松自在,怕是为了我轻松自在,而轻松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