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云殿少有人去,充其量是三四个打扫的侍女。
自然,也少有人想去,这大殿四周无窗,大门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屋子,三代主人都靠着一盏长明灯处理政务,十四年前的内战,让这盏灯灭了,而十四年后,内乱平定,新任的主人,终究又点燃了它。
长明灯被人点燃,莫名就醒了,她看见这大殿的主人居然又变了。
从未见过的脸面。
剩了这一点点的灯油,她化成人身,有了捉弄的念头。
贺云早就注意到她,却毫无动静的依旧坐着,他从八岁至今,见过太多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人,张牙舞爪,利欲熏心,他从血里走出来,走到今日。
长明灯笑嘻嘻的坐过来,大殿变得漆黑,彼此看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吃了个闭门羹,贺云并无作答,他确实也看不见竹简上写了什么,但也无意与人攀谈,两人就这样不免尴尬的坐着,寂静流转。
到底是繁忙,他忍不住沉声道,“你既是盏灯,便回去尽自己本分。”
长明灯生气,气呼呼的跺脚,气呼呼的嚷了一通,说这人如此不讲情理,怪不得要自己待在偌大的宫殿里无人问津,语罢还不解气,随手摔了桌上的东西,便回去燃了。
平云殿又恢复明亮,贺云望着地上被摔的砚台,到处乌黑的墨汁。
却忍不住笑了。
他俩是个冤家,长明灯偏爱化了人形来招惹他,贺云偏爱晾着最后用一句话将她噎回去,这大殿因为明灭,竟多了很多的生气,有人发现,这尸体堆里爬回来的新主子,似乎比以前爱说话了些。
这是一座城,一国中的一城,世代承袭,却曾毁于内乱。
贺云经常觉得疲惫,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他害怕历史的重演,但似乎又不能改变些什么,欲望是时代不变的主题,只要这城中有主,便有人觊觎。
只有长明灯调皮的时候,不甘心的来斗嘴的时候,他才能在黑暗中歇下来,将那些竹简放下,听这姑娘叽叽喳喳的闹,或是好奇地询问外面的世界。
越坚强的人越孤独,越孤独的人越脆弱。
贺云无数次的想,如果不是这盏灯,自己要在这座宫殿中,麻木多久。
他有时会给长明灯讲故事,讲那些年自己经历了什么,每每这时,长明灯就会摸索着伸手触碰他,或者是手,或者是脸,或者是脊背。
“别难过别难过,好日子已经回来啦,你还遇到了我这般的好姑娘陪你。”
就这样过了几年,平云殿的秘密谁都不知晓,众人只知,这位少城主,再不嗜血,再不阴晴不定,喜爱练武,也喜爱把自己关在殿中。
我们说过了,欲望是时代不变的主题,内乱终究还是又起,皆是上次作乱的余党,串通了几名小卫兵,生生从城后门打了回来。
这次他们更残暴,抱着必死的决心,像是一支利剑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直直刺进平云殿。
贺云拔起剑,这殿中的灯却灭了。
有个小姑娘凑到他身边,笑嘻嘻的说,“你将我捻灭,然后取我灯油,可以打开殿后的密室,从那里跑出去,找国主求救。”
这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城主还活着,便有翻身的机会。
灯又亮了,贺云照做了。
小姑娘没告诉他,这是最后的灯油了,咱们再也不见了。
多伤感的话,她可说不出口,只有是些遗憾,若她出现,这殿中便是黑暗,到最后最后,她知道贺云长得不赖,却没能给贺云展示自己的美貌。
她觉得自己是妖怪,应该是……挺好看的吧。
这座城的主人换了又换,贺云又从血里走回来,斩清了余孽,壮大了军队,他说下位城主还是别再姓贺了,这等苦差事还是交给别的世家了。
国主不解,“那你何必回去,早晚都要假与别人之手,不如留在我这,封官加爵更为平安。”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是为了一盏灯,可他风尘仆仆的回去了,却怎么都点不亮她。
平云殿有窗了,还有了五十八盏仙鹤灯,无论白日夜晚,都是明亮如昼。
可侍女们总在私下议论。
“你说,咱们城主,老是望着那边空荡的灯架,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