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与老公客居广西钦州已整整十年，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
得知婆婆突发吐血的消息，我和孩子们还未到钦州。一同从湖南来广西陪女儿度暑假的姑姑留我们在南宁玩了两天，姑父也盛情挽留。不用担心晚上没有去处，姑父在南宁开着宾馆。
翌日，我们在南宁动物园玩了整整一天，累得走不动了，老公从钦州开车到南宁来接我们。我整理好换洗衣服准备携儿女们回家时，老公正舒适地躺在宾馆的床上眯眼休息。手机铃声响，是他弟弟的来电，告诉了婆婆吐血的事，并商量对策。
小叔子知晓婆婆吐血的消息来源于大婶婶在亲人群里的微信。上高速公路前我翻听了婶婶与小叔子的语音，好几条，话语里急切而怜惜的音调，提示我们大事不好了。大婶婶告诉我们，我婆婆吐血吐了一夜的消息，睡觉前开始吐，临清晨了未停歇。衣服上、枕巾上、毛巾上、夏日盖肚子的薄被子红殷殷全是血，堆起来足有一大盆，临近清晨，呕出来的血成胚。
婆婆还嘱咐婶婶，生怕她告诉我们，又舍不得花钱，在县中医院作了CT、心电图等就不愿做其他检查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和老公故作镇定地背着大小包，牵着孩子们的手坐到了车上。
婆婆送我和孩子们出来时，她微驼的背为老大怜萱背了书包，干瘦的手提了衣裤和田螺肉。十多天前，她在附近的池塘里摸了两大桶田螺，然后在大铁锅里煮熟，我和公公婆婆各自坐在小板凳上，用针挑了。因为老公说，干净无细沙的田螺肉在广西吃不到。
今年婆婆两鬓的头发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斑白了，人也精瘦了些，想必是婆婆年渐老，近两三个月里与公公给我和老公带着三个孩子的缘故。早几年我寄钱回家嘱咐公公婆婆体检，公公婆婆身体无恙。去年舅舅肝癌去世后，我陪婆婆在县医院做了B超，她除了有轻微的支气管炎，和轻微的脂肪肝外，没有其它的病。
我和老公忍耐住打电话回家或在亲人群里询问的渴望。南宁市区到钦州那蒙大约是一百公里左右，一家五口人在高速公路上，可不是好玩的事。老大和老三在车里睡着了，老二晕车，唧唧哼哼，在车上不住地呻吟。
遇直行路段长，我不要为老公看路指方向时，我几次偷偷点开微信语音，大婶的语音是晚上八点多发的，距现在两个多小时了，我和老公在群里一直都未答腔。后来堂妹也参与了群聊，大婶说胃镜花不了多少钱，堂妹也安慰说现在的大病有新农合医疗保险，国家有报销。在下高速时，堂弟打了个询问电话到老公的手机上，响铃数声后，被我挂断。
“走哪边？”距离交叉路口只有两米远的地方老公问我，老公有轻度近视，而他从不带眼镜。
我猛抬头，茫然无措，车驶向右方，我定睛盯住路牌，幸好准确，暂时轻轻舒了一口气。
车拐弯行驶进国道325，我立马拨通了婆婆的手机。婆婆在电话里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语气里携带着恐惧和担忧，她软绵无力地说:“检查结果不太好，CT、心电图、B超都做过，没有问题。中医院要求做胃镜，要到人民医院才能做。今天打了消炎针。”
“那您明天再去县人民医院做个胃镜，好对症下药。您还有钱没？没的话，我们给您寄。”车快速驶过，耳边的风声大，我的声音也大，只有婆婆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老师的父亲去世的人情，你叫你妈帮种，我明天要打针，不能去。”婆婆记起了我前晚上嘱托她的事。
“好的，没事！那您明天一定记得去做胃镜。”我再三嘱咐婆婆，然后挂断了电话，我细细琢磨着婆婆的话与她说话的语气，我猜测婆婆害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像她唯一的哥哥嫂嫂一样。
我在微信群里回了大婶的信息后，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是深夜“11”点，老公安妥好孩子们睡觉，然后打电话与小叔子商量对策。
当天白天我同姑姑、姑父陪同孩子们逛了一天动物园，感觉腿脚酸痛，幸亏早早在宾馆里给自己和孩子洗了澡，才不至于拖到凌晨两三点才睡。
早上六点我的手机闹铃响，我癞在床上回忆了婆婆吐血的事，我与婆婆轮流带三个小孩的片段回映在脑中。半个小时后，我迅速爬起了床，急切地摁了婆婆的手机号码。
婆婆在电话里答应我，当天就去县医院做检查。上午，听大婶说她约婆婆搭大叔的摩托车一起去县城，婆婆不去，而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继续打消炎针。
大婶说得很动情，她说我婆婆在吐了一夜血后，顶着下午两三点毒辣的太阳，步行两三里山路回了家，进自家屋前，大婶留她坐了会儿，妯娌间说了会儿话，婆婆嘱咐大婶婶不要把她的病情告诉两个儿子。大婶近来身体也不太舒服，不由得两人同病相怜。晚上，在亲人群里大婶艾特了老公和小叔子。
呕血一夜，染红了衣服、枕巾、被子，一向康健的婆婆猛然得这么重的病。我嫁给老公后，只要有婆婆在，她几乎不让我下厨，家里的米放在哪儿，我都要问。我的鼻子突然发酸，两滴清泪往双颊滚落，这是我认识婆婆十二年来，第一次为她掉泪。
前两日与姑姑一家带孩子们进超市,逛游戏厅，游南宁动物园的喜悦，以及与老公小别重逢的欣喜都被婆婆的病情冲得烟消云散，心里的忧虑塞得满满当当。
个性一向唯唯诺诺的婆婆这回儿不听劝，不做胃镜，我估计她的心里很是恐慌，病情这么重，绝症那么多。幸亏，小叔子从老板那儿请假回家，从广东回湖南陪婆婆做胃镜。
老公说我回家的日子他聚了点钱，打算年底装修派用场。这会儿，妈生病，等胃镜检查结果出来再到银行去存。
平日里，婆婆吃得比我多，干活比我快。我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千万别让她生大病。她生重病，我家的好几个计划都须变。
之后的检查结果乐观，婆婆只是患了浅表性胃炎，至于婆婆从晚上睡觉时吐血到天亮的原因，医生解释说可能是毛细血管出血。当检查结果出来后，我跟婆婆通话，她的声调是轻快愉悦的，有一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惊喜。她心里卸下了一座大山 。
我反复打电话叮嘱婆婆，她和公公在家，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的情况，应打的士或120电话求救。严重的，会有生命危险。的士司机的电话，婆婆有，而且不只一个，平时，我坐火车去广西，都是婆婆帮我打电话叫的士。早点进医院，怎会吐血一夜？婆婆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吐两口就会自动止住。”
胃镜第二天，婆婆给我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她说昨天检查身体忘记了。并因为老公给她打了点钱，对自己生病拖累了我们而感到抱歉。
我轻描淡写地说:“又没有花多少钱，就算是成千，上万，也得治。一直到无能为力，让做父母的，做子女的都不留遗憾。”
今天，我打了个电话回家，婆婆在打牌。我的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搁在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谨以我最热爱的文字献给我最善良、淳朴、勤劳的婆婆，以及天下所有为子女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祝他们健康长寿，安享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