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一往往门市冷清。邦尼本想趁此机会好好睡个懒觉,却被一阵仓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隔着铁质的窗框往下看,小孩站在门前,半弓着身子,扶着膝盖,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看来是刚从某个地方一路奔跑过来。邦尼往下望时,小孩刚好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到她,立刻大声叫了起来。
“池塘里面,有一条会说话的鱼!”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哪家的狗汪汪叫了起来。
邦尼赶忙把食指放在嘴前,作出噤声的动作,一边从床上找到围巾披在肩上。小孩慌里慌张,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看到邦尼的示意后用两手捂住嘴巴,无法掩饰兴奋的气声又一次从手指缝里漏了出来——
“池塘里面,有条会说话的鱼!”
“小孩,可不要骗人呀。”邦尼同样以气声回他,说完便穿上拖鞋蹬蹬下到一楼,拉起书店的卷帘门。
“没有骗你,你快来,太阳出来的时候它要就飞走了!”
邦尼暗自好笑,但还是关好门跟了上去。
(二)
邦尼的书店在镇边,面前是街道,房后不远就是大片田地。这个季节,白的紫的豌豆花在田里热闹地开着,花株虽说是匍匐在地的,但堆堆叠叠也有小腿深。他们就从房后的豆花田横穿过去,小孩匆匆地走在前头,不时催促邦尼。邦尼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走到离镇子足够远的距离时,小孩突然加快了步伐,绕进田边一小片柳树林,从邦尼的视线消失了。邦尼慢慢跟了上去,透过树的间隙,看到小孩正探头往池塘里张望,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小小的胸脯一下下起伏着,鼻子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喂——”小孩压低声音,“鱼啊,你还在吗?”
邦尼在池塘边蹲下来,饶有兴致地往里看去。池塘不是很深,四周的淤泥长满了不知名的水草,有喜水的植物直接从池底探出一半绿色的枝叶。地势稍低处,被人挖了一道细细的水渠,把池塘的水引向田边的沟渠。
“我来啦,你快出来吧。”小孩急急地看了邦尼一眼,脚下往池塘移了一小步,“鱼?你还在吗?”
起风了,柳树左右摆动纤长的身子,叶子相互摩擦着,沙沙作响。水面泛起微波,一堆蛤蟆卵静静躺在水底。
四下里寂静,没有会说话的鱼回应他。
小孩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它一定是飞走了。”
邦尼本没把小孩的话当回事。她跟他出来,一来是想着既然已经醒了,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清新空气也未尝不可,二来也抱着几丝戏谑消遣的想法——看看这个孩子脑袋瓜里都装着什么天马行空的东西。但看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配合了起来:
“太阳还没有出来呢,你再找找?”
小孩摇摇头,折一根柳枝一下下抽打着水面。
“那,你跟我说说,那条会说话的鱼,它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能说,它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听到邦尼这么问,小孩似乎立刻来了精神,眼神放着光,“但是,我已经告诉你,它说它会在太阳出来以后飞走的,晚上,它又回来。你没有梦到它吧,姐? 那它一定是藏起来了。
“我晚上梦到有一条鱼跟我说话,就在这个池塘,醒来以后我就一个人过来了,真的有这么一条鱼,它一下从水面跳出来,像人类一样站着跟我说话,一开始我还吓了一大跳呢——喏,就站在那边那个位置,它浑身都是金色的。
“我们聊了很多,什么都聊,它好像读过很多书,什么都懂。后来它说得累了,说要休息一下,就跳回池塘了。我就想让你过来一起见识来着。这下看来,可能梦到它的人,才能跟它说上话。
总有一天,你也会见到它的。”
说话时,小孩本来是盯着池塘的,但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略带惋惜的眼神飞速地从邦尼身上一扫而过。这个神情让邦尼几乎就信了小孩编造的奇异故事。
“你太小,说不定会把做的梦当真呢。”邦尼站起来,把手搭在小孩的肩上。“我七岁的时候,有次梦到学校旁边的大路上有人追杀我,把这个梦告诉学校稍大点的孩子后,她可能是抱着戏弄我的心态,告诉我说自己也做了一模一样的梦。我信以为真,日日沉浸在曾经被追杀过的幻想中,后来每次走过那条大路,被追杀的场景就历历在目——以致于我以为那件事是真的发生过了。
“若不是长大后慢慢有了分析能力,再回想起那件事情,才明白是幻想占据了头脑,让自己把梦境和现实弄混了。不过嘛,小孩子想象力丰富总是不错的。以后你就慢慢明白了。”
“可是,它真的跟我说话了啊。”小孩低着头,小声说着,像在辩解,又像在喃喃自语。
小孩子啊。
邦尼微微漾出笑意,没再说话。
突然,他抬起头笃定地看着邦尼的眼睛,“等你自己也见到的那天,就不会说我做梦了!”说完,他转身跑进了花田,顺着田埂一路飞奔而去。
“等着看吧——!”
小孩的声音再次划破寂静,远远地传来。
(三)
天色更亮了,红日的光辉从远方山与天的交界处慢慢显现出来,很快就使小镇笼罩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暖色。
又起一阵风。
哗——
一群受惊的鸟儿从掩映的柳叶间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在花田上空追逐着打了一转又一转。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