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年味就是人情味,那过年是件美事。首先“重逢”就很好,可以在老家重逢老亲戚,重逢老朋友,把酒话人生。当然老一点,与时间的关系久一点,也是好事,但就是在这样的浓浓的年年重逢中,也有一样的老感伤。
王叔和张姨,这两口子是爸爸的好朋友,是我每年团年必见的人。时间如梭,岁月如霜,惹不起的时光都在改变我们。但令人震惊,这两位年愈古稀的老人,相处的方式居然没有变。
张姨如野草一样普通平凡,却感觉有燎原的力量,年轻时经常在田间地头,这自然辽阔,日月星辰让她怀抱博大,内心朴实。她待人热情,认真拉扯孩子,认真照顾家庭,在她家去玩一下,她就忙前忙后,从来没有停下来过。记得第一次见我,看我风尘仆仆,二话不说,就给我下了面还加了个煎蛋,我觉得朴素而温暖。
而王叔是单位的干部,很多年前的中专生,文化人,高知,知识渊博,他很以自己的文化身份为傲。
我也热爱文化,但我却特别喜欢张阿姨,每次家里团年,张阿姨都是挽起袖子随时做事的人,冲进厨房从不把自己当客人的忙里忙外,她总是能一眼看到别人的需要,而且总是很晚上桌吃饭,把自己位置摆的很低,就像很多社区花园中间那低矮的灯,低到尘埃,却在照亮身边人,照亮步履前行的路。
每当张姨在厨房忙碌着,而王叔叔都是在客厅滔滔不绝,天文地理,时事政治,没有她不知道的,要把自己所知全盘托出,随便一个人提及,他马上能扯到自己熟悉的范围,如遇瞬间安静,王叔的声音马上又会响起。如雷打破寂静。
从我有记忆起,张姨在王叔面前都是柔顺的低头的,张阿姨喜欢张给大家夹菜,把每个人的碗海拔高度提升,她就眉梢喜悦,脸上发光。但每当张姨给王叔夹莱,王叔的表情是不耐烦的,有时甚至是厌恶的,我好几次看到夹给他的菜又被他赶到渣盘里面。
几十年过去,至少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王叔说张姨一句好话。有一年孙子参加考试,大家聊到3加2,张阿姨问了一句,什么叫3加2.王叔说:“哎,你不需要了解这些”。那个其乐融融的团年氛围里,张姨又默默低下了头,还是像花园里的灯,只不过黯淡了好多。
有一年,大家也是七嘴八舌讨论在说微信发红包的事,张阿姨说:“我还没想清楚,这个微信里面居然可以抢钱。”王叔听完一脸鄙视:“你懂啥子哦,你们看这老太婆把一个事情说得好庸俗。”
“你懂啥子哦”,这基本是公众场合中两人的对话,都说岁月历久弥新,但两人没有变过。王叔始终趾高气扬,而张姨始终耷拉着头,默默地,手足无措地,在新希望升腾的时光中,在被很多人的注视中,憋屈地咽下所有的看不起,就像那个打地鼠的游戏,刚刚试图探出一点头,大大的锤子就劈头盖脸送上。送上情深义重,换来是永远也不被认可的虐心岁月。
在一起都要到银婚了,却没有听到过一句好话。也许不光是张姨,可能还有李姨、刘姐、朱姐等等,当然也有可能是任哥、方哥、杨叔……在携手前行的路上,以为情深义重,却生生地活成了两个阵营,不夸张地说,有人把对方关在了外人碰不到的牢笼。
有的夫妻用了几十年证明,原来本不是同路人,原来在不同的时光中苟且。没有互相借力,一直在残忍地推开,顺流逆流,但竟然不在一条河流。
王叔不应该用“文化”来持强凌弱,当然也许与文化无关,因为有的人一辈子只爱了他自己这一个人。但有的人因为对方爱自己,就更加盛气凌人。
有人说家事看破不说破,但我终于忍受不了,持强凌弱地欺负情深义重的另一方,这样的事,终究,还没有地方可以讨公道,所以,好多关起门来的悲惨要么早想办法,要么独自忍受,假如明天来临,有可能还是希望渺茫。关系中,只要有牺牲,就是不公正。人生,还是要想办法棋逢对手,不分伯仲,势均力敌,也许才能换来相看两不厌,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