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春天来的总是那样忸怩,像热恋中的小姑娘,冷暖无时,阴晴不定。今天才换上轻快的春装,明天又因骤降的气温不得不裹上厚厚的冬衣,难得的是校园里的那些花不曾爽约,吐蕊怒放,绵绵细雨浸湿了花蕊,青红相称,在朦胧之中竟又平添了一份美感。
依红偎绿,恰似陌上少年,带来无限欢欣。遥想当年髻角时,也曾随母亲踏遍青山,览尽烂漫山花,登上文公垭的茶园,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雇佣劳动”。
那时我是不喝茶,也不懂茶的,分不清什麽毛尖、龙井,所以只粗略听了母亲几句教导后,就伸手开采了,与其说采,不如说是掐更贴切,笨拙的小手总不比那些手脚利索的姑姑婶婶,自以为聪明的我想出了一个绝巧的办法,拇指与食指一掐,瞧,一颗茶叶就让我采起来了。我乐此不疲地采着,在一垄垄茶丛之间穿梭,轻快地活像翩跹的蝴蝶。
日头西落,我便和母亲去茶园主人家里称茶,满心欢喜的我想着今天终于能自己动手赚到第一桶金了,不用太多,哪怕几块钱也好。
没想到女主人看了我采的茶后眉头一紧,似有些许不悦又似教导说:“女子,第一次采吧,第一道茶要采龙井的,你看”她随手拿起一篮别人的茶,挑起一撮,“龙井是一个叶儿一个尖儿的,最重要的是不能掐,指甲有毒的,你再看看你的,都是掐的吧?”我有些羞愧,继而又听她言:“还有,咱们采的是绿茶,不是红茶啊,别看这些红茶颜色亮,叶大,其实质量不好,放在一起,其它茶会被染了味儿的,知道了吗?”这一下我老老实实地记住了,回头看了看母亲,她也有些赧色,我伸头一瞧,母亲的篮子里也是大大小小,红红绿绿,哈哈,原来母亲也是一个采茶新手啊。
我转过头,似窃喜又似幸灾乐祸地偷笑了一把。女主人看了看我们,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把我们采的倒掉,而是放在凉席的边角,继而在账簿上记下了我们的名字和今日所采的斤数。
有了第一次不完美的经历,第二次上山的时候,我就安安静静地蹲下,老老实实在一垄茶丛上采了。“龙井,一个尖儿一个叶儿,毛尖儿,一个尖儿两个叶儿……”一边给自己提示,一边不慌不忙地采着。不能用手掐了,只能靠两个拇指的力气扯,可别小瞧这一扯,力道重了采两个叶,龙井采成了毛尖,力道轻了采不起来,要不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尖儿。最好的龙井是一片叶子还包着尖儿的时候采,大小适中,烤焙出来的茶叶味道也纯。
那时我并没有多大的雄心壮志,立下一个春夏要采多少斤茶要赚多少钱的志向。只是单纯喜欢那种可以自己赚钱了的感觉。日头毒的时候,藏在茶树下,靠近它们,嗅着茶叶最原始的气味,竟觉得比加工出来的还要好闻上很多。拿出篮子里自己准备的干粮,啃一块面包,喝一盒酸奶,再和朋友或者长辈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毒的热气散去时,再站起来弯腰采摘,看着篮筐边缘绿色的海拔在不断上升,心里总是一阵阵的欢喜。
茶园的女主人还是很和善的,每天中午都会做很多的饭招待那些远路跑来采茶的人们,有了第一次的尴尬,我从不好意思去吃她们准备的午餐。只有一次实在太渴,去她们的厨房舀了一瓢水喝,喝完就看到女主人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又指了指我的篮子说:“今天采的很不错啊。”我也不知是羞是喜,拿起自己的篮子忙不迭地跑开了。
每次收工称量的时刻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看着不断向左转的指针,总有一种很自豪的感觉。除此还有一份意外的惊喜,一两茶叶相当于一块钱,正好可以换来两包五毛钱的干吃面—自由飞翔,名字也足够炫酷呢,我通常会选择两种不同的口味,一包芝麻味,一包烧烤味,携着篮子,追着夕阳,和三五姐妹长辈言笑晏晏地下山回到了家。
“春雨贵如油”,其实它也不仅仅只对农作物有重大的影响,对茶叶而言,几道采摘过后,更需要几天的休养生息,这时再来一场雨,茶树才真正逢来了甘霖。它们拼了命地吸收水分,也在一夜之间再次吐出新绿,和着细雨,整个茶园整个乡村都变成了碧玉小江南。
细嚼花须味亦长,新芽一粟叶间藏。
稍经腊雪侵肌瘦,旋得春雷发地狂。
开落空山谁比数,烝烹来岁最先尝。
枝枯叶硬天真在,踏遍牛羊未改香。
苏辙这首《山茶二首》恰如其分地描写了茶叶的形态外观,也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踏遍牛羊未改香”,对于美,诗人总是有最敏锐的触觉和最独特的体会,而这也正是我们俗人所不具有的美学高度,故此,也就拿来聊作一观,与人共赏……
愿归去,仍有一垄山茶,一壶茗香,执一人之手,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