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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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莲兮

生

这是一间普通小公寓，不到30平方，竟有厨灶，从没生过火。袁紫衣每天的伙食，定点有人送进来。

他被关在这间小公寓已一年多了吧。

公寓里网线拔掉了，只有一台电视机没日没夜开着，他手机在进来前一晚就给人拿走了。这屋子里，就连报纸、书籍都少得可怜。上星期，公司小张送饭的时候，好不容易带了本他一直想要的《一九八四》，这两天他写得头皮发紧的时候，就随便翻几章；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旁像有无数人混响“老大哥在看着你呢”，反复出现。

他已记不清第一次出现幻听是什么时候，也许小房间里太静的缘故吧，就连楼上、隔壁**的声音都很少听到，却常听到敲钉子、流水冲刷的声音（绝不是冲马桶），他自己判断，应该出现了幻听。

在他不名一文的时候，他曾写了个推理杀人故事，他设置主人公精神错乱，那时候贾思思还在咖啡馆当服务员，下班后会过来陪他。他们**，半途，第一次听到楼顶有人敲钉子的声音。他问思思，听到声音了不？思思晕红了桃花脸，羞羞说，什么？我叫得不够响？他停下来，去卫生间冲了个凉，借口要继续写完一章，回书房痛痛快快写了一通宵。凌晨再上床，又传来叮叮叮敲打钉子的声音，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去省人民医院检查耳朵，医生说，那是幻听，正常又不正常。你越担心，越容易有。你看着办吧。你要开药，我给你开；你不要吃药，咱们今天就结束了。他那时候每个月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当然这就离开医院。后来他慢慢发现，只要他写东西过度劳累或卡文或写通宵，基本就出现幻听。久而久之，他把它当老朋友，老朋友来的时候，他就跟老朋友说，哈，老朋友又来关心我身体啦，好，我就歇一天不写。

“老大哥在看着你呢”，凌晨三点了，他还没睡着。这公寓在什么地方？没有窗户，常年使用室内照明，一张小床一个小沙发，再加一张真皮转椅一张高桌。墙上的电视机一天至少开19个小时，他睡5个小时已非常足够，他甚至嫌多，即使睡3-4小时精神仍亢奋，而且完全能应付每天1万字的进度，写得越快越多，小张说，越早能出去。他拼命夜以继日写那个，好像公司要一口气出十几二十本似的。他只需要拼命写，甚至哪些章节成一个系列，都有别人去帮他完成。

他坐起身来，到卫生间看看，刚才好像又听到抽水马桶在滴水；回头到抽水马桶旁照镜子，他左右侧转头，忽然看到，他只有一只耳朵。原来他是一个一只耳朵的男人。他现在的笔名叫”贾思思“，他前女朋友的名字。

他已经连续半年一天只能眯眼三四个小时，他完全不知道他被关进这屋子一年多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觉得一种巨大的溃败感袭来，他恼恨自己相貌丑陋，恼恨自己只有一只耳朵，忽然，他发狂地拼命用头撞墙，脑袋给撞得昏聩不堪，神经仍在突突而跳，他知道，他还有灵感，他还能坐下来写上几章。该死，仅剩的一只耳朵边滴下血，他胡乱从马桶边抽纸，手又被金属抽盒刮开，血慢慢上涌，他心里喊道，完了，完了；他脚下一软，后脑着地重重倒了下去。

旦

贾思思如今是当红悬疑推理美女作家。她的电梯杀人系列小说每一出版，便被抢购一空，并有一大票丝瓜粉。她签约了一家出版公司，公司老总赵简斋对她小说非常满意。她跟袁紫衣认识的时候，袁紫衣还是个邋遢不堪的无业青年。当然，后来才知道，袁紫衣是个写小说的，可小说写得实在烂。但在贾思思眼中，她是他第一个读者，而且她总认为，袁紫衣的小说写得最棒，将来一定能写出来。

贾思思当了袁紫衣三年女朋友之后，有天，袁紫衣提出，他想签一家出版公司，公司的赵总很欣赏他小说，但觉得他除会写小说外，身上缺炒作点。他既不出身名校，也没显赫家世，更没英俊相貌。袁紫衣瞟了一眼贾思思，从后背一手抱过她说，思思，你就帮帮我的忙，不然，我就签不了赵总那儿了。跟我一起写文的张二狗，小说比我还稀巴烂，就因为长得稍微人模狗样，赵总就准备先签了他，唉。除非，我是个波大腿长的靓妹子了。贾思思明白过来，睁着美丽的大眼睛，似笑非笑问，圆子，你要我当你替身？袁紫衣一把上去亲了一口道，嗯，就这样。我在幕后，你在台前；我写文，你签售。咱们一起把”贾思思“顶红。

贾思思笑得前俯后仰道，你不会开玩笑吧，圆子。你知道我才高中毕业，我那名字还写得横七竖八，你让我当大作家，搞签售？

太不靠谱了，不靠谱。你找别人吧。袁紫衣却一把抱过来说，思思，非你莫属，波大腿长说的就是你。赵总只要见到你贾思思，一定签，张二狗都不一定能签了。就这么说，你本名袁紫衣，笔名贾思思，明天见了赵总你就这么说。

贾思思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公司见了赵总。赵简斋一见美女两眼发直，手握了好久说，没想到袁紫衣你不仅小说写得好，人还这么靓，太好了，今后三年我们公司主推你，不红也要把你炒红。小张，来，这就给袁小姐看合同。贾思思愣住了，合同写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战战兢兢写了自己的名字”贾思思“，赵总一愣神，贾思思马上尴尬解围道，啊，赵总，我本名袁紫衣，笔名贾思思。赵总更奇怪了，你怎么临时又取个笔名？这合同还是签本名好，还有你身份证号，空着干嘛。贾思思犯难了，她看快给戳穿是个冒牌的，昨晚袁紫衣根本没料到赵总一见面就签合同这种事，身份证号什么的也从没跟她提过。她只好和盘托出。没想到，赵总迟疑一会，托着下巴略一沉思，忽然大笑道，好，袁紫衣，哦不，贾思思，就这么签，你填个你身份证号就成。

贾思思走出出版公司，给袁紫衣打个电话说合同都签了。袁紫衣兴奋得要请她吃牛排说，帮了大忙了，终于把张二狗给干掉了，出了口恶气。贾思思小心提到，合同落款是贾思思。袁紫衣在电话里停了一顿，立刻毫无在意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将来就是”贾思思“，美女悬疑作家，独一无二。

公司果真按照合同帮贾思思刷各种论坛、发各种通稿，进行各种签售，把贾思思忙得根本顾不上原来酒吧的工作，她慢慢进入一个当红美女作家的角色，忙着谈论作品、跟粉丝交流、跑各种宣传等。袁紫衣则继续在书房安静地写，产量奇高质量也好，赵简斋暗自得意，他对公司小张说，贾思思这张牌，他们公司可以连吃三年。目前市场上悬疑推理写得好的，没一个有我们思思漂亮；比我们思思漂亮的，没一个小说写得有我们思思好的。小张在一旁小声提醒，赵总，是没一个小说写得比紫衣好的。赵总很生气说，以后在公司不许提袁紫衣这个人，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知道吗？

净

就在电梯杀人系列推理小说风靡市场时候，一个叫”吴畏“的评论家写了一篇长文发表在推理小说杂志上，条分缕析从行文、到立意，甚至到用词，解剖式分析出电梯杀人系列小说一定出自一名男性作家笔中，一定背后有人代笔。

赵简斋起先根本不理他，但吴畏锲而不舍，不仅在杂志接连发表质疑文章，还在网络各推理论坛黏贴这些文章；甚至袁紫衣连载小说的网站，也遭到吴畏接连不断的质疑。眼看吴畏有理有据，判断精准，关于贾思思是否有人代笔问题，在网络上甚至引发了两派大讨论。赵简斋再也坐不住，他出了安排小张动用更多网络水军拼命刷屏之外，私下让公司的人试着接触联系吴畏。

吴畏根本是个荤素不吃的评论家，他眼中只有小说本身。他不能容忍一个在台前采访语无伦次的美女作家，频频欺骗愚弄大众。他甚至决定联系他的记者同学马奔，一齐找出代笔背后的真正幕后操手。

吴畏同时在另一家推理杂志当主编，他终于回忆到，五年前他们杂志举办第一届华文推理小说大赛时，有一个叫”袁紫衣“的男作者投稿参加了他们的比赛，当时参加的小说好像内容就是电梯杀人案件。他让杂志社经手的编辑找出那篇旧文，仔细对照一看，果然便是眼下这部走红小说的第一章。

吴畏如获至宝，打电话给张二狗道，你终于有出头之日了，目前我们已经找到第一手证据。我马上交给媒体，相信贾思思这个作者一定能给我们扳下来。我们马上连载你的小说，一定能填补市场空白。

末

吴畏的同学马奔跑文化记者口已经十几年，做过无数在业内引起轰动的重大文化事件。当马奔以他资深文化记者的眼光看待这一起代笔事件时，他目光变得越来越兴奋。他直觉，这起事件一旦持续跟踪报道，一定会成为年度文化事件。他派了几个实习记者一起跟他连夜采访、整理，一口气写了三篇报道。

就在马奔的第一篇文化新闻稿即将发表的时候，马奔收到了主编的撤稿电话。主编问他，你写这稿，收到相关方面的赞助吗？稿源哪来的？马奔心里很生气，直接对主编没声好气道，我大学同学，现在是著名评论家吴畏，你觉得他会给我赞助吗？主编再问，这吴畏最喜欢没事揭人阴私，他利用同学之谊找你办事，你怎么知道，他揭发的目的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最近听说，有一个叫张二狗的男推理作家，早前跟贾思思在推理界齐名，你哪知道，是不是张二狗在其中搞什么名堂。小马，你不要兴冲冲一个劲往前奔，小心给人当枪使。这年头，同学也靠不住。

马奔一听，背后一凉。张二狗他有所耳闻，但并没听说张二狗签约吴畏杂志社，只知道张二狗想签约赵简斋的“磨砺文化”没签成。至于最近张二狗有没签约吴畏确实不好说了。主编这撤稿，可能就歪打正着撤对了。但无关背后情形如何复杂，但作为第三方，他实在太想看到报道发出之后的轰动效应了，当记者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莫过于发过几篇有影响的报道。他滔滔不绝说上一通，主编丢下一句，一切后果由你自负，就又把稿子回撤回来。

丑

赵简斋看到满天下铺天盖地的报道，想公司首推的第一当红美女作家就这样眼看要成为泡影，现在关键质疑点是，袁紫衣与贾思思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笔名跟真名？如果确实存在另外一个叫“袁紫衣”的人，台前的贾思思肯定是假的。赵简斋又托起下巴，沉思了一会，他一手捏着报道，一手对小张一摆手说，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小张低低点个头，回答，明白，消失。

风平浪静一年过去，赵简斋公司对外发表了声明，袁紫衣跟贾思思一定是一个人，对于诽谤侮辱作家贾思思的一切不法行为，磨砺文化保持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当然，赵简斋再没有打过这笔墨官司。当代笔事件眼看将扑朔迷离不置可否后，贾思思仍旧在前台扮演着美女作家的角色，她甚至开了瘦身塑体公司，参加了潜水俱乐部，拥有多重社会身份，粉丝日渐壮大，大家既惊叹于她的美貌，更艳羡于她跨界玩转的潇洒。时日日久，贾思思甚至完全进入了美女作家角色，说起谎话来脸不再红，心不再跳；至于前男友袁紫衣这个人的下落，她早已漠不关心。如今围绕在她身边的男性，都比袁紫衣优秀许多。

直到袁紫衣被小张发现倒在公寓屋，赵简斋一直认为他能掌控一切。赵简斋吓坏，不敢主动投案自首，他给吴畏、马奔各写了一封匿名邮件，指出贾思思谋害控制袁紫衣的过程。

又一次舆论哗然，人们在感叹贾思思的心如毒蝎的同时，偶尔也会为袁紫衣的无辜死亡而惋惜。贾思思被警方逮捕，赵简斋偷偷移了民。奇怪的是，警方盘查过程中，贾思思全部承认了下来。她苦苦支撑到最后，案件缠绵了一年多，才在最后关头全矢口否认。可当警方回头追捕赵简斋时，磨砺公司早人去楼空，就像在这个舞台上，从没出现过一个叫赵简斋的丑角一样。

生

袁紫衣睁开眼睛，仍在那间小公寓屋；卫生间一地抽纸，沾满血污。他摸一摸额头，血痕已结疤；再细细照镜子，仍是两只耳朵招风一样扑扇着。他觉得事有吊诡，贾思思叮一声来送饭，他好久没见到贾思思了，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贾思思把饭菜一搁说，你只管写就好了，别问那么多。现在，我签了我们的公司，磨刀石文化。嗯，名字不错吧。

袁紫衣刚想再说些什么，门砰一声又被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