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小山眼前一黑,手中的方向盘也突然失去了控制,随着“嘭”的一声,车身一震,紧接着便成了自由落体。
江小山一点也不紧张,反而一阵轻松:“好啊!什么都结束了!”
长长的医疗费清单、喋喋不休的黄脸婆……有什么他妈值得留恋的?
眼前突然出现了女儿那笑意盎然的清澈眼睛,闪耀着星星般的光彩,只是这光彩瞬间也黯然了……
算了,什么都没用了,我要死了!哈哈!老子终于要死了!
江小山没有死过,并不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个什么滋味。虽然这不是自杀,江小山却很享受这种面临死亡的感觉,他沉浸在解脱的兴奋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江小山被一阵汩汩的流水声吵醒了。
“我到底死了没?”
江小山不想记起,脑子里却被强行塞入了一个画面:为了躲一条狗,他的二手奇瑞撞坏了横江桥的护栏,连车带人掉进水中。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的压迫感,并没有因为这是回忆而减轻。
憋燥!
本能的挣扎,浑身的力量却只够睁开眼睛。
波光粼粼中有一盏灯,不,灯在波光粼粼之外,而波光粼粼中的是自己的身体。
“原来死是这样的感觉……”
不能呼吸,却还能思考,这意味着那些烦恼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消失,只是可以不必负责那些烂事。
“如果这就是死,也许我还能有机会见到小荷。”江小山一个乐观的想法,让他的“尸体”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波光粼粼之外的灯光下,一双慈悲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一抹笑容。
那是一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女人,看起来年纪真不小了。
“小山啊……”似是呼唤,又似是叹息。
波光粼粼中的江小山转了下头,看到一张隔着水波飘忽不定的脸,陌生的。
“她是谁?”
老女人仿佛能听到江小山的心语,她说:“我是卖后悔药的。”
这个回答让江小山思绪滞结,他第一反应是:“她在跟一只鬼开玩笑吗?”
“不,不是开玩笑。我能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我不要!还是就这么死掉比较方便。”江小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早他妈活够了,早死早超生。
“如果……有些事可以重新选择呢?”
江小山心中一动,一颗名叫“不甘心”的种子发芽了……
(二)
江小山不知道那个老女人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自己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高中宿舍的床铺上。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回到高考前。
以他当时的成绩,清华北大是没什么太大指望,其他的211、985还是可以随便挑的。
“拜拜了云南,我这次再也不会踏上西南一步!”
江小山是在西南地区的N大学遇到何薇薇的,他们是不在同一个系的校友。几年分分合合,最后终于结了婚,后来又有了女儿江小荷。江小山“死去”时,他们在一起整整十年。十年之初的激情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十年之末时,只剩下了身心疲惫,两个人都是,若说有区别的话,那么何薇薇多一些狂躁,江小山多一些无奈。
经过一个多月的积极备考,江小山考取了东北的H大学,虽然不如N大学上档次,江小山却非常满意,因为离西南够远,再也不会遇到何薇薇。只有把何薇薇抹去,他的人生才会改变!——这是江小山坚信不疑的一件事。
重获新生的江小山很珍惜眼前的一切,因为经历过生活的艰难,他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自己充电。天晓得他是为了将来挣钱,还是为了忘记痛苦。在外人看来,他安静的有些冷漠,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受女生欢迎的校草级人物,因为足够帅。江小山的帅不单是外表的清朗,而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一种绝世而立的气质,神秘而冷峻,明明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不断的有人因好奇而想走进他的世界,有同性,也有异性。
苏澜是最锲而不舍的一个女生,然而她最近发现,她越是主动,江小山仿佛离她越远。苏澜当着宿舍的几个姐妹发誓:死也要追到江小山!这话在苏澜的授意下,很快传到了江小山的耳朵里。江小山躲的更远了。
男生宿舍的几个哥们起哄,这么美丽热情的妞儿都不能攻陷江小山,江小山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还是性取向有问题?
江小山不解释,只说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他从来不告诉别人,苏澜太像何薇薇了。不是长相,而是脾气。想当初,江小山也是这样被何薇薇拿下的,然后就开始了不堪的人生。人怎么会被同样的石头绊倒两次?就算不是同样的石头,类似的也不行呀,都是绊脚石,本质没什么区别。
就在苏澜的豪言壮语发表后的第二个星期,江小山很欣慰的看到苏澜挎着一个男生的胳膊,趾高气扬的从自己身边走过。这种欣慰是做给别人看的,而他心中真实的感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爱祸害谁祸害谁去,别再粘上我就行!”江小山不知道自己嫌弃的是何薇薇还是苏澜。
没多久,苏澜和那个男生分手了。因为江小山半夜说梦话喊了苏澜的名字,声音很大,还很急切,全宿舍的男生都听到了,然后全班的人也都知道了,然后苏澜和“男朋友”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然后苏澜站在江小山面前,带着何薇薇式的得意的微笑,然后江小山不顾一切的抱住苏澜,报复式的狂吻她……
事后,江小山看着熟睡在身边的苏澜,有些后悔,她的小伎俩那么拙劣,自己竟然会上当!或者自己其实早就爱上了苏澜,而自己不知道?又或者,他爱的是像极了何薇薇的苏澜?
(三)
不管怎么样,苏澜终于成了江小山的女朋友。
她用何薇薇的方式和江小山调情,用何薇薇的方式和江小山吵架,也用何薇薇的方式为江小山付出着一切。
起初江小山还有些恐惧式的不自在,慢慢的,他觉得也许这真是最适合自己的恋爱模式。
当苏澜把写着“江小荷”的便签纸递到江小山面前时,江小山真的吓了一跳,接着,苏澜说了一句更让他胆战心惊的话:“将来我们的女儿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好听啊!”
苏澜笑盈盈的眼睛清澈见底,江小山好像透过波光粼粼看到了何薇薇的眼睛。
这是毕业的第一年,在北京的出租房里。
月光透过窗外的叶缝,洒在苏澜稍微隆起的小腹上,斑驳的树影好像一只只淘气的小手,挠着江小山的心。
两人还没有结婚,苏澜却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对,当初何薇薇也是这样,唯一的不同是江小山这次站在了反对的阵营,让苏澜的坚持显得比何薇薇要孤单的多,但是无所谓,苏澜不在乎。
江小山睡不着,他在想以前的女儿——江小荷,想的十分心疼。江小山“死”之前,五岁的小荷刚刚去世,医院的费用都还没结清,何薇薇只知道哭,什么事情都不管。江小山是看着女儿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至消失的,即使隔世,那种无能为力的痛依然揪心,他实在不愿意再经历这样可怕的事情。他有一种预感,他和苏澜的孩子也会这样,因为苏澜简直就是何珊珊的复制版。不是说可以重新选择吗?既然生命中无法绕开这个女人,那么这一次的选择一定要坚持!一定不要让悲剧再重演,否则,这样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另外,还有一点,何薇薇生完孩子之后性情大变,江小山觉得那应该叫产后狂躁症,尤其是孩子被查出白血病之后,何薇薇把“不可理喻”这个成语诠释的几近完美。江小山也很难过啊,凭什么只有你何薇薇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发泄、发泄!
“还是不生孩子的女人比较可爱。”江小山看着熟睡的苏澜,她的呼吸沉重而均匀,睡梦中的笑容透着一个母亲特有的慈爱,一如怀孕没多久的何薇薇。
江山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也没忘记何薇薇。他让苏澜留在身边,不过是重温与何薇薇的爱情。他顺其自然的享受着苏澜用何薇薇的方式爱自己,同时也不知不觉在用爱何薇薇的方式爱着苏澜。这对于苏澜来说好像有些不公平,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苏澜开心就行了。
是的,苏澜一直很开心,只要在江小山的身边。江小山看到苏澜开心,自己也就没什么烦恼。
但是今天两个人都很不开心。
“去把孩子打掉吧。”
“不!!!”
“我现在的事业还不太稳定……”
“不!!!”
“我还没打算好结婚。”江小山狠狠心,说了一句很绝情的话。
“不!!!”
“……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等将来我们条件好一点,还会再有的……”
“不!!!”
“……”
苏澜的眼神坚定,这让江小山有些不习惯,因为这个眼神不像何薇薇。
(四)
还没等江小山想好劝服苏澜的说辞,苏澜就失踪了。
不用报案的那种失踪,因为苏澜留了字条,只有两字:“我会带着我们的孩子回来,等我。”
江小山开始慌乱。
苏澜对这个孩子的坚持几近偏执,何薇薇绝不会这样。江小山感觉自己真的要失去何薇薇了,即使苏澜回来,她身上也不会再有何薇薇的影子了。
这种慌乱持续了一个星期,江小山恢复了正常。他一如既往的认真工作,努力挣钱。他想,如果有一天苏澜真的带着孩子回来了,他们就结婚。即使苏澜不再像何薇薇,她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否则和之前的loser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对苏澜的思念,耐心的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苏澜的消息。
江小山赶到妇产医院时,苏澜一脸的苍白刺痛了他的神经,那种苍白和江小荷最后的苍白一模一样。
“我从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妈妈,”医生说,“她坚持要我确认孩子健康以后再通知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把这孩子养大,这是她的遗愿。”
孩子的出生证上,名字写的是江小荷,苏澜觉得好听的那个名字。
江小山抱着软绵绵的女儿,已是泪流满面。习惯了重复以前生活的他,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五年很快过去了,江小荷很健康,很可爱,没有白血病。
又过了五年,江小荷很健康,很漂亮,没有白血病。
又五年,江小荷很健康,很上进,没有白血病。
又五年,江小荷很健康,江小荷恋爱了,没有白血病。
五年又五年,五年又五年,江小荷一直很健康。
江小山终于放心了,只是有时候想起苏澜的时候,就像想起另一个江小荷一样心痛。
尾声
秋风起了,老槐树的叶子纷纷飘下来,树枝时时刻刻都在变瘦。
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何薇薇孤独的坐在轮椅上,数落叶,一片、两片、三片……
“如果有些事,可以重新选择,你愿意重来一次吗?”
“愿意啊。”
“你希望会是什么结果?”
“我希望……死掉的是我,活着的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