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太宰治,这段话是我读到的最为恰中肯綮的评论了:
讲到太宰每每联系到他的自杀,他是全身心地寻死,而不是全身心地写作,所以我们不太好批评他自私,因为他这一辈子首先是不顾自己,顺便才不顾别人。太宰厌世,又重生;他有两面:向死而生,向生而死。其实他写人的感情,比日本任何一位作家都更深,或者说,他对生的理解最深。太宰笔下经常出现“对不起”这句话,一是对整个世界说,一是对他自己说,他是自省式的作家,深刻地揭示了一个人与他自己之间的关系。我喜欢读太宰的作品的原因之一是时时联想到自己,其实我们都是悬在半空中的,而太宰是深渊,往下一看永远有他,也许反倒觉得踏实了。太宰是给我们这个世界兜底的人。
语出止庵《读小说二》,这篇论及日本文学,他以为“在日本,无论美,还是人生,并不涉及哲学或思想层面,都是具体的,形而下的,存在于自然与人的某种状态和某种形式之中”,“而在这里,审美体验与人生况味又是打成一片的。‘隐忍’和‘悲哀’乃是美学意义上的,是审美的最高境界”。
作者说,八十年代读到川端康成和夏目漱石,才真正体会到日本小说的特别之处。这有两方面,一是审美体验,一是人生况味。
日本人的审美体验,涉及所有感官,无拘任何对象,所以才有谷崎润一郎的《恶魔》、《春琴抄》、《钥匙》和《疯癫老人日记》,川端的《千只鹤》、《睡美人》和《一只胳膊》这类作品出现。
日本人的人生况味,与前面提到人生体验和情感体验不尽相同,多半是先验的,与生俱来的,只是一种滋味,微细隐约,需要慢慢体会出来,体会之后,仍然是把这个人生接受下来,所以才有夏目的《明暗》,岛崎藤村的《家》,谷崎的《细雪》,太宰治的《斜阳》、《维荣的妻子》、《丧失为人资格》这类作品出现。
我读过一些日本小说,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意朦胧,那些作者对笔下的人和物的那种冷静克制与疏离冷漠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但我说不清道不白这种种内里的牵连,只好似看到一个个游离飘荡的灵魂。读到止庵的评论之后,顿有茅塞顿开之感。
从昨夜睡前很偶然的读到止庵的“读小说”两篇文,谈及他几十年来阅读各种小说的体验和思考,古今中外,洋洋洒洒,所列不下千余种。我一边读,一边划线,之后才发觉几乎字字句句间被我画满。所列的众多作家及作品,都有作者自己恳切精辟的论述,我是一面心潮澎湃,希冀着自己能有如此丰富的阅读体验和思想认识,另一面内心里却多有颤抖,觉得过去所有书都是白读了,心下不知该如何弥补。
从昨夜一直读到深夜两三点,实在倦了,迷蒙中睡去。醒来睁开眼,这第一件事就是继续读下去。
很久没有这种读书的兴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