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青山
不合浮沉世间,我本归属向青山---题记
时下正是晚秋。十一月都过去三分之一了。十多天前小路旁还满树葱茏、神气活现的刺槐,现已形销骨立,只剩几枚叶片了,犹如举着降旗的残兵败将,蔫了,黄了,枯萎了。只有远处的青山还是屹立不倒,覆盖着流动的绿色。
我们正前往三爷家。是来接他去城里住的。一路上萧条空寂,都是些杂草落叶,路很不好走。倒不是因为正值这个季节才凋零衰败,而像是被人遗弃般。汽车在颠簸着。
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大人们不知商量了什么,走了进去。眼前的风景真是不堪入目,哦称不上是风景。是一个小木屋。斜的。被斑斑驳驳的黑点所布满,像蚊虫噬咬的痕迹。岁月斑白了门上的门神壁纸,消褪了朱红色的门漆,朽蚀了高悬的门檐。很是荒凉。我小时候常来三爷家。三爷三婆年轻时就住在这,朝夕相处,磕磕绊绊了一辈子。可三婆去世得早,就留三爷一个人。三爷很爱养花种草,视花草如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在这青山脚下清贫地生活了一辈子。三舅在城里起早摸黑打拼,现在终于成大器,要来接三爷去享福啦!
在我想的入迷之时,突然“砰”地一声传来,接着便是大人们一阵阵的抱怨。
“他图的是啥?我好不容易在城里买了套房子供他去住,他反倒不乐意了!”我听得出来,这是三舅的声音,粗哑的喉咙带着哭腔。
“是啊,你这么拼死拼活,老爷子太执拗了!”一些大人们在一旁叹息。
我悄悄走到三爷房门前。一下子愣在那。里头有哭声。是那种耄耋老人低沉嘶哑的抽泣声,透露着疲惫,无奈与坚定。
“三爷。”我轻轻叫了一声。他低着头,深陷的眼窝里是老人特有的宁静与悲哀。他默默望着天。
天空携着一抹忧郁的蓝,像伤寒病人的脸。
“诶。”
“三爷,不去城里?”我问道。
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藏污纳垢的脸上显现出他那个年龄段独特的沧桑。当眼神交触的那一瞬间,我深深地感觉到,他的眼里蕴藏着一般人无法比及的波澜不惊。他缓缓直起身子,那双骨瘦嶙峋的手拉起我的小手,走向院子。那里竟别有一番天地!浅绿,翠绿,墨绿,深绿萦绕着大地,层层叠叠,一颤一颤的绿色给人清新耳目,似乎是人间仙境。这在青山脚下。
“我舍不得它们,更舍不得她...”他颤着音。
陷入了沉默。
“三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她年轻的时候最钟情于我这些花花草草,那时候的她,太可爱了,穿着碎花裙,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嘴里还碎碎念...我们俩在傍晚黄昏时会来院子里逛一逛,这一晃就是半个世纪了...”他说完,脸上的皱纹堆积起来,挤出一个笑脸。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我忍不住再次询问:“住到城里,不好吗?”
“我在这青山脚下生活了大半辈子,搬出去还真不习惯呢!三婆在这里睡着,我怎么能留她而去?我每天傍晚都会来陪陪她,和她一起照顾好这些花草,天黑的时候就是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刻。我知道儿子的孝心,但......唉..”在绿意笼罩的青山脚下,他像一个与周边环境极不协调的点缀物一般,诉说着那些悠悠岁月。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这些花草,眼神很深邃。
三爷缓缓地转过身,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他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骨瘦如柴的身子不停地在风中晃动着。他佝偻着腰,咬紧那干裂的嘴唇。夕阳将老人的背影无限拉长,凄凉而孤独。
我眼里不觉得有东西滚落下来。
这是一个老人对爱情和亲情的守望,寄托在这花草丛中,在这青山脚下,简单到就像稻草人守望麦田一样守望着自己最初的心愿。也许离别的那一刻,一生都无法割舍。
守望,是无声的誓言,是平静的火焰。
夜幕降临,当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闪光。我和三爷心中各自怀着不同的情愫背道而驰了。我很想和三舅说一说,可是这种复杂的情感怎能用言语表达?
最美好的相逢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之后悲欢离合,再不复当年,却惊艳了自己,惊艳了岁月。最雍容的态度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之后百变沧桑,咬定青山,终守得云开月明。耐得住,受得了,等得起,才能将过去与未来熔炼碾磨成金箔,纵薄如纸,犹贵如金。
大概三爷这一生都是归属于这青山的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