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豆腐!”儿子嘟囔着,悻悻地坐下,无精打采地拿起筷子。这几天牙疼拔了颗蛀牙,母亲一边责怪我不爱惜身体,说牙不能拔,一边把豆腐变着花样做菜吃,以减轻我的牙疼。可年幼无知的儿子哪里能体谅到奶奶的良苦用心。
我小时体弱,追不上小伙伴们上树下河,平时大多由爷爷奶奶带着。八十年代的农村贫穷落后,冬闲没有别的副业,勤劳能干的爷爷和父亲就磨豆腐卖豆腐补贴家用。
磨豆腐的第一道工序是泡豆。把奶奶和母亲挑拣干净的黄豆倒入一个盛有清水的小缸中泡一夜,让干瘪的豆子喝得珠圆玉润就可以上磨了。泡豆的关键是豆子必须挑检干净,要把混在黄豆里的霉豆和小石子等杂物用筛子彻底筛出去,因为霉豆会影响豆腐的口味和成色,而石子儿则会把石磨磕坏,要想磨出好豆腐,必须保证黄豆纤尘不染。其实做人做事何尝不是这样,掺不得半点杂,使不得半点假,一粒不起眼的“霉豆”可能会影响你一生的品质。
磨豆子是磨豆腐的第二道工序,是最忙最累的环节,所幸拉磨的活由我家的小毛驴分担了。即使这样爷爷依然忙得不亦乐乎,因为只要磨盘转动起来,磨盘上方吊着的小瓦罐中的水,就得不停地顺着罐底沿儿那个小眼儿中伸出来的蜀黍梢,淅淅沥沥地往下流,磨盘上滚圆的豆子也得有序地钻到磨盘中间的小圆孔中,在磨盘的转动中,乳白浓稠的豆汁从磨盘缝中汩汩而出,缓缓落入下层的圆石槽中,再从石槽两侧对称的缺口汇入下面放着的桶里,桶还不能溢,爷爷要及时把它倒入旁边吊着的担兜里。
只见爷爷往担兜里反复注入几瓢水,三摇两晃就把乳白的豆浆沥到下面的锅里,把担兜中剩下的豆渣倒入旁边的藤筐中。中间还得适时往瓦罐中添水,往旋转的磨盘上加豆子,并把豆子扫聚到磨盘中间的小圆孔处,而这些都需要爷爷紧步跟在正在拉磨的驴子身后,在磨盘的转动中去完成。现在想想,爷爷像一个高明的演奏家,一个人演奏着磨坊里的协奏曲。
沥豆浆是磨豆腐的第三道工序,只不过是紧紧伴随着磨豆子的过程完成的。
煮豆浆是磨豆腐的第四道工序。爷爷一边生好火,一边用盆子把沥好的豆浆舀到灶台里的大铁锅中。烧火是我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是每次还没过瘾,就被安顿好驴子回来的爷爷制止了,大铁锅中的豆浆微微冒起小泡,爷爷就把没烧完的柴火熄了,可能是为了节约柴禾,也可能是和火候有关吧。
点豆腐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道工序。爷爷用盆子把煮好的豆浆舀入一干净的水缸中,一边用棍子搅着缸里的豆浆,一边点入调好的石膏水,在氤氲的热气中判断着点入石膏水的多少。点嫩了影响豆腐食用时的品相,容易碎;点老了则影响口味,失去了豆腐特有的鲜嫩,必须恰到好处才行。
直到点好豆腐,忙碌了半天的爷爷才能从炉灰中扒出一块烤红薯,坐下来喘口气。而我总等不及爷爷把烤红薯吃完就猴急的扒着缸沿,等待着热气中那乳白色的豆浆是怎么神奇的变幻成愈发白嫩的豆腐脑儿的。这时,爷爷就用大铁瓢撇去几瓢淡黄透亮的水儿,给我盛半碗白嫩的豆腐脑儿。糖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真的没有,如果哪天磨坊里没有外人,奶奶就蹒跚着小脚打开柜门,拿出香油瓶,用一根筷子往油瓶里麻利地一蘸,然后在碗里搅匀给我喝,那入口即化的香鲜,是我儿时最惦记的美味,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小灶。
磨豆腐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压豆腐。爷爷将嫩滑的豆腐脑儿舀入并排排在石槽上张好包单的豆腐屉中,淡黄色的水儿就透过包单哗哗地流入石槽中。爷爷依次掂着包单的四个角往上提,好有利于水快速排出,只是那屉中的豆腐脑儿随着爷爷地拉扯左摇右颤,像个摇不醒的白胖婴儿,煞是可爱。待水沥差不多了,爷爷将包单的四个角相向包住屉里的豆腐脑儿,用一块刚好能陷到屉中的木排儿盖上,在木排儿两头各放一块一样厚的方木,拿一根结实的椽子,一头插入墙上的洞中,在悬空的一端挂上一块大石头,压豆腐的工作才算完成。
忙完这一切,爷爷还要用灶中余温温热的水清洗石磨、担兜等器具,打扫磨道,把这个低矮的磨坊收拾的井井有条。等父亲卖豆腐回来,把豆渣和淋豆腐水挑去喂牲口,帮爷爷把挑拣干净的黄豆称好泡上,忙碌了一天的磨坊才恢复了宁静。
我那时小,体会不到爷爷磨豆腐的辛苦,更体会不到父亲在那天寒地冻的严冬,天不亮就顶着刺骨的寒风,蹬着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走村串巷卖豆腐的艰辛。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是你们的勤劳能干,艰辛付出,才有了一家人的衣食无忧,才有了一个家的日益丰裕。而磨豆腐中蕴含的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的道理则让我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