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蔷薇科。落叶乔木,全体无毛。叶卵形或状披针形,边缘有锯齿或重锯齿。叶柄有2-4腺体。春季开花,花白或红色,3-5朵成伞房花序。萼筒呈钟形,果实黑色。产中国、日本。
石洞议事厅,松明粗大,火光霍霍。蜀锦、湘绣、扬毯、苏披,琳琅满目。镶金嵌银的太师椅上,兽皮大靠虎形赫然。
萨摩本端坐在椅上,他年约五十上下,眉淡无须,方面厚唇,尖顶宽背,身材不高,一双环眼,开阖之间,精光明灭,威势沉猛,大有王者之风。其时,他望着案前台下的三具尸体,震怒异常。
大厅四周肃然站了十几个粗鄙豪犷的汉子。
雾隐雷藏面色铁青,启禀道:“王爷明鉴,我到南京前,曾派了三拨人马出去。一拨探得戚继光与“武当三杰”在操练阵法,一拨回报俞大猷请萧知风在教官兵练习剑术,而这一拨三人是去刺杀胡宗宪的。”
萨摩本道;“你现把中土这三个人情形说与我听。”
“是,王爷。”雾隐雷藏清了一下嗓子,道;“戚继光,字元敬,号南塘,山东牟平县人。他十七岁袭戚家传了六代之职即登州卫指挥佥事,二十六岁升为山东都指挥佥事,统帅三万军队负责山东沿海的防务;随后奉调到浙江沿海。曾著有一首小诗,后两句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萨摩本“嘿-嘿”笑道:“好志向,大抱负,只是海波就那么容易平吗?”
“俞大猷,字志辅,福建晋江人,曾师赵本学《易》,嗜剑擅棍,据说对火器也有研究。‘异日剑法’,天下无敌。今年四月,他以总兵官之职大败徽王手下平大海将军徐海于平江泾。但却被他们的朝庭贬为办事官。”雾隐雷藏有些疑惑地说道。
“这人倒是员虎将。可惜未逢明君,一憾!”萨摩本微笑道。
“胡宗宪。字汝贞,徽州绩溪人,与徽王汪直是同乡。嘉靖十七年进士,历知益都、余姚二县,后擢御史,却因过落职。嘉靖二十六年,朱纨擒杀李光头时,他又在台州任桃渚百户,现下竟任了总督浙直福建右都御史,负责驱除我们。”雾隐雷藏接着道。
“几起几落,居然不倒。这人的厉害,由此可见。”萨摩本面露忧思,又询问道:“狼组的三人就是折在他的手下吗?”
“王爷稍等,容我查视。”雾隐雷藏说道,弯腰低身,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在三具尸体上抚摸了一遍。
“怎样?”萨摩本道。
“回禀王爷,这三人乍一看,死状好似一样,但其实不然。海部君为至刚至阳掌力震碎全身骨骼,当是降龙十八掌所为;山城君为至阴至柔掌力破碎遍体经脉,当是大还掌所为,小林君为刚柔相济的掌力碾碎胸腹脏腑,当是乾坤掌所为。”
“哦。”萨摩本面露沉思,接道;“请柳生静云来。”
“哈依。”一大汉转身而去。
柳生静云年在三旬左右,身材高大,鼻直口方,额宽眉浓,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竟有朦胧的雾气。着日本武士的装束,腰悬两柄长刀。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感觉,却也不掩武士的迫人气度。但使人奇的是,他沉稳中还隐隐有一股空谷飞瀑的寂寞意味。
“王爷传我有何见教?”柳生静云躬身施礼,平淡道。
“请坐!”萨摩本对他甚是客气,用手一指案旁的檀木椅子。
“不敢!王爷有事就请说吧!”柳生静云扫了一眼案前的三具尸体,面部表情仍平淡。
萨摩本摇摇头,似为柳生静云站着有些不安。道:“柳生君,看见这三人吗?”
“海部君死在降龙十八掌的第五招‘亢龙有悔‘下,以他的武功应能支持到第八招’龙在天野’。他因十分恐惧丐帮帮主胡不群,武功打了折扣。山城君伤在绿林盟主张秋生大还掌第十一招’归去来兮’下,他是求生欲望强烈,体内潜能充分发挥。不然,张秋生施展出第八招’江湖险恶’时,他就倒地不起了。小林君毙命在中州大侠百里雄风的乾坤掌第八招’阴阳相济’下,数目刚好,想是小林君平素对生死看得淡的缘故。”柳生静云平静地道来,直似他在现场观敌瞭阵。
萨摩本眼睛一亮,颔首轻喟道:“还是柳生君的见识高了一筹。”
雾隐雷藏听萨摩本嘉许柳生静云,面有不忿,但一闪即逝。
萨摩本又道;“只是这三人怎会同时出现在胡宗宪身边?”
忽然,厅外喧哗声、吵闹声、打斗声大起……
“什么事?”萨摩本厉声道,声音宏亮传出厅外。
一矮小精悍的倭人从外面匆匆走进,惶声道;“报告王爷,鸽组的龟田一郎与猪头二郎为一个刚抢来的花姑娘打了起来。”
“八格牙鲁。将这女子赏给其他组,用完之后砍了,扔进海里喂鲨鱼。龟田、猪头二人与我重打一百军棍。”萨摩本杀气腾腾地道。
“哈依!”那一矮小精悍的倭人面露惧色退出。
柳生静云黑漆漆的眸子中雾气又浓了几分,身子也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恭声道:“王爷若无他事,柳生静云告退了。”
“噢,樱子又在你那里吧?小女一向顽皮,柳生君多担待些。”萨摩本语气柔和起来,慈祥地笑道。
雾隐雷藏眼中嫉光大盛,悻然扭头,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柳生静云从容离去的背影。
目睹此景,萨摩本狡黠又古怪地笑了一下……
萨摩本所在的小岛蛇虫蜿蜒,荆棘遍地,但在该岛的一隅向阳平坦处,竟辟有一块园地。园中掩映重叠,争妍斗艳地开满了樱花。
一窈窕身穿白罗衫的年轻女子,正在园中一丝不苟地剪枝、修花、浇水。海风吹来,那女子轻薄的罗纱飘动不已,充满了诗情画意。
“公主要怜惜贵体,这些杂事还是我来做的好。”柳生静云静静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道。他来这里有多时了,每天的清晨时都要来这。
那女子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有些幽怨道:“我只为你做这点事,你都不肯?还一天到晚称我公主,叫我樱子不行吗?”
“何苦,又何必!”柳生静云有些怅然道。
“不和你说这些。”萨摩樱子回过身来,嫣然一笑,明眸皓齿更显清秀出尘,而披肩长发却飞扬起来。
柳生静云却视若未见,淡淡道:“这些樱花可真美啊!”
“对了,说起樱花,我现在可知道了不少啊。“萨摩樱子有些自豪地道,“日本樱花一共有三百多种,山樱、吉野樱和八重樱居多。山樱和吉野樱它是莲灰色的,不像桃花那样白中透红,也不像梨花那样地白中透绿。八重樱就丰满红润有光泽些,近乎杭州城里春天的海裳。瞧这园中,浅黄色的是郁金樱,花枝低垂的是枝垂樱,花开最早的是彼岸樱。嗯,还有菊樱,我数了好多次,才数清它的花瓣,最多是三百六十五片。唉,我在母腹中就离开了日本,至今已有十九年了。柳生大哥,你常说家乡东京上野的樱花比这美,是真的吗?”
柳生静云暗叹:“公主可真够苦的了!她父亲原是我日本国萨摩川亲王之弟,在战国之争中,兄弟反目。国内无容身之处,便远离本土谋发展。以他高贵地位、绝世身手、绝顶才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在大明的海上讨生活的我国海盗之首领,并用血腥手段,创下一片现在这样的‘大好’基业。只是他若在国内能立足,萨摩樱子贵为公主,自是锦衣玉食,一呼百诺。怎会在这种荒岛上抛头露面,上野的樱花看在她的眼里,也不会有甚稀罕。且她又怎懂得上野的樱花对于我,又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啊!”柳生静云黑漆漆的双眸中雾气更加朦胧,温柔中情意绵绵又满是苦涩。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仿佛又看到了上野的樱花……
那是阴历四月,也是日本传统的“花见”季节……
连阴之后,春阳暴暖,樱花满山遍野地开了起来,在山涧、在溪边、在街旁、在院里……
樱花挨挨挤挤层层叠叠,好像云海似的,朝阳下绯红万顷,溢彩流光。
哦,上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樱花开……
那日他来到了樱花树下,炊烟里听不见蛙声一片,而溪水汩汩地深深浅浅。
一个老者静静地坐在花满枝头的樱花树下,轻轻地弹着三弦琴,低声深情地哼起一首古老而美丽的歌谣:
“樱花啊,樱花啊!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是樱花,如霞似云花烂漫,芳香飘荡美如画,快来啊,快来啊,一同去赏花。樱花啊,樱花啊!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花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
老者的四周,有人随着节拍载歌载舞,有人席地而坐畅饮米酒;文人在感叹人生短暂如美而易落的樱花,武士在慷慨捐躯的壮烈。
柳生静云七岁时佩玩具木刀,十五岁时佩涂银木刀,十八岁佩钝口刀,十九岁佩纯钢锻打双刀。
今天是他第一次走出柳生家族那深深的宅院,也是第一次走出柳生家族浓浓的武士道氛围。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泥土的芳香是那样的诱人。他慢而又慢的迈着步子,似怕惊着了那还在远方的瑞雪灵峰的富士山。
哦,外面的世间界多精彩……
在四月,在四月的上野,在四月上野的樱花下,他偶然遇见了她。不,他命中注定要遇上她的。
她的眼波清澈而柔和,就像是春风十里中的流水,她的腰肢轻盈而柔软,就像是春风拂面里的柳枝;而她不经意地灿然一笑,竟让柳生静云忘却了千树万树樱花开的美丽。
她绝不做作,一举一动中,却流露一种清雅优美的风韵。
她穿的并不是什么华丽的和服,也没有戴什么亮眼的首饰,因为这些东西于她来说,都是多余的。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装饰,都不能分去她本身的一丝光彩。
无论多贵重的脂粉涂抹,也都不能再增加她自有的一分美丽。
雾中的星光朦胧,雾中的樱花朦胧。沐浴在星光下,掩映在樱花中,她的手纤细柔美,她的脸雪白如星光,而她的唇红润如八重樱。
她的美已不是世上的言语所能形容,那是一种令人心醉、心碎的完美!
他和她就这样,在四月,在四月的上野,在四月上野的樱花下,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又深情款款地走到谁也离不开谁的梦里……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莫非传奇的爱情故事总是用美丽而开头,以悲伤来结束吗?
他们在樱花下相爱,难道也要似樱花一样,一阵风雨后,就迅速地凋谢了?
当他向自已的父亲,也是柳生家族的宗主,禀请迎娶平民女子山口惠子为妻时,老人大为震怒。暴喝声中,老人正在手上把玩的鲜艳欲滴的几枝樱花全部焦枯。
而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若不改变与平民女子成婚的想法,终你一生,不许佩带双刀!”老人将左手樱花弃之于地,霍然转身进了后厅,他的右手袖管竟空荡荡的……
刀是武士之魂。武士佩带双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没收双刀则是严厉无比的惩罚!
柳生静云的双刀刀鞘上均包有棕色的皮套子,刃长五尺,柄长一尺五寸。刀柄上分别刻有“柳生”“静云”之铭。
他的双刀是由铸刀圣手在“圣所”的锻冶厂打就的。
他一岁那年,圣手穿上净服,虔诚祭拜了“圣所”里供奉的天照大神,始开炉铸造。
钢料是他父亲去深山沟涧里探取来的一颗颗小丸子般质净的玉刚,再用栎炭冶炼过。刚性的包在外面,韧性的则包在里面,而后经过千锤百炼拉成长形。其时内外软硬非常均匀,表面不留有任何缝痕。
刀坯成时,他已七岁。
圣手再用特殊配制的泥均匀地涂在刀身上,在刀口部位划上条纹。这一程序又费时三年。
尔后进行加温淬火,温度控制在不高不低中。淬毕,上野樱花又开了五度。
圣手又轻轻地试去刀身上的泥。这时,划条纹的刃口部位经精细的砥磨后,便现出云霞状的组织来,名曰“勾”。它在格斗中的作用是斩入敌方体内不会出现”滞涩“情形。
之后便是凿洞、刻铭。待“柳生静云”四字镌上双刀的刀柄时,瑞雪灵峰的富士山又静静地飘落了三次雪花,而铸刀圣手竟呕血数斗而亡。
柳生静云十九岁那年,他的父亲又以身试刀。
试刀中,柳生静云双刀盘旋飞舞而电闪雷鸣,竟斩去他父亲的右臂。
惶恐悲痛中,他伏拜于地,流下两行热泪。
他父亲却仰天大笑道:“咄!武士流血不流泪!你能觑破我柳生门刀法中的唯一破绽,去一臂又算什么?十九年,十九年啊!哈……哈!”
望着地上焦枯的樱花,脑中是父亲空荡荡的右袖,柳生静云面色煞白。他在十九岁的那一年中,竟第二次流下了两行清泪。
有风,风还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刮过他的脸。
还是四月,还是四月的上野,还是四月上野的樱花下……
她柔柔地凝望着柳生静云,眼波中却有一抹哀愁。
柳生静云的眼波竟从这天开始也朦胧起来,黑漆漆的眸子中哀愁更浓。
他能放弃生命,他能放弃灵魂吗?
他能放弃生命,他能放弃灵魂,他又能忘却父亲空荡荡的右袖吗?
他能放弃生命,他能放弃灵魂,他能忘却父亲空荡荡的右袖,她又怎能让他十九个春秋,就这样随樱花而去吗?
四月,四月的上野,四月上野的樱花下,她一天一天地憔悴,他一天一天地消廋……
终于有一天,她忧悒地笑了一下,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里,随风雨中已开始飘零的樱花去了!
樱花下,老者依然弹着三弦琴,依旧深情地低声哼唱着,那首古老而美丽的歌谣:“樱花啊,樱花啊……”
可今天这古老而美丽的歌谣,听在柳生静云的耳朵里,只觉得好忧伤,好心酸。
他黑漆漆的眸子中竟朦胧地看见,四月,四月的上野,四月上野的樱花,在风雨里,满山遍野地又盛开了,而怀抱中的她却在樱花丛中,灿然一笑……
柳生静云十九岁的那一年,第三次流下了两行悲泪。他一生之中,也只流过这三回泪。十九岁的一年中,他却将一生的泪都流完了?!
萨摩樱子见柳生静云长时间地凝视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樱花,脸上或喜或悲,知他又在想心事了。
她已记不清,柳生静云有过多少回这种痴痴呆呆的情形了。可是她知道,若不是十三年前,自已父亲在海滩上,无意中救了一个奄奄一息不成人形武士装束的青年,柳生大哥断然不会到这海岛上来的,而这岛上也不会有这一片美丽的樱花。
“唉,父亲经常去杀人,去放火,柳生大哥又怎会对我有好感呢?。”不知不觉中,萨摩樱子这个骄傲的公主眼中,不争气地滚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泪珠豆大,那是情窦初开少女的相思泪啊!
“樱花花瓣的数目最多时,有三百六十六片。”柳生静云忽然柔声道:“我数了十四年啊……”
哦,那四月,那四月的上野,那四月上野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