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不知道破碎是什么意思，直到那一天。她看着手中的玻璃球滑落，透亮的晶体随着光线改变，逐渐映照出她错愕的脸庞。

元旦假期第一天，白露化上精致妆容，穿上米白色连衣裙和红色针织外套，花半小时卷好的头发轻轻柔柔搭在肩膀。从于晨惊喜的眼神中，白露轻轻扬起了嘴角。

今天是于晨参加同学聚会的日子，大家许久未见，都在群里活跃着，领头人班长组织着活动。

“有家属的带上家属啊”

白露和于晨在H市，聚会地点选在了S市，也是于晨大学所在的城市。两个城市相距不远，高铁3个小时就能到。

于晨紧紧牵着白露的手，穿过人流，在拥挤的地铁里单手环抱住她。地铁里的人因为这样的拥挤，脸上都带着微微的不适。而白露却觉得，因为于晨的存在，给她创造了小小的世界，他把拥挤不适都挡到了世界之外，白露心中充盈着安宁与幸福。

到了聚会现场，大家都热情地寒暄着，白露也跟在于晨旁边笑着和他的同学打招呼。

“哎，于晨，这是?你和未晞分手了?” 一个带着眼镜，其貌不扬的男生好奇道。旁边有人拉了拉他，他像是反应过来了，又立即和白露握手。

“你好，你好，当初于晨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你眼光真不错”

“是我女朋友很不错” 于晨笑着搂紧白露的肩膀，白露心里欢喜着。她知道于晨的前女友，他们在大二相恋。与许多的大学情侣一样，在毕业的分叉口，离开了象牙塔，也把爱情拉进了现实。

白露从不在意这个前女友，和于晨在一起后，于晨对她的无微不至，让她足够相信，他在全心全意爱着自己。而关于他的过去，谁没有过去呢？

不一会儿，一个高挑的女生进了门，大家都开始起哄。女生穿着风衣和高筒靴，外衣敞开，里面是白色内搭和修身长裤，一身装扮简单干练。头发瀑布似的垂下，是很多男生都喜欢的黑长直。她化着淡淡的妆容，刚进门时面无表情。宛如夜幕飘落中的雪花，映射着远方的灯火，美丽而神圣。

但在听到大家的起哄声后，女生笑逐颜开，又似夜幕中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白露想，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孩子。

“哇，未晞女神，还是那么美!”

白露镇住了，原来她就是于晨的前女友，真是美好得不可方物。每个女生，即便多笃定对方的爱，在见到这样的女孩子之后，也不禁会自惭形秽吧。

未晞太过于美好，白露的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她吸引，又或者，白露潜意识里，在暗暗地拿自己和她做比较。自从入场之后，未晞便自动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玩游戏的时候，未晞甚至和白露分到了一组，白露略显尴尬。但未晞却丝毫不见窘迫，她进退有度，谈吐不凡，总在白露发懵的时候给予帮助，又不使白露难堪。

白露被她带着，也渐渐投入了游戏。只是心中在想，多美好的女孩子啊，她甚至萌生出和未晞做朋友的冲动。

第二天白露和于晨回了H市，来回奔波了一阵，但两人的兴致不减。下了高铁之后，稍做修整，就前往市里繁荣的广场。

于晨工作很忙，这次到广场玩是很久之前答应白露的事情了。白露很开心，像每个小女生一样，不知疲倦地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街边各色的店铺，偶尔会进服装店试衣服，或是在饰品店里把玩各种精致的饰品。于晨不急不躁地跟着她，偶尔和她一起露出笑容。

逛了一阵，他们到了一个网红蛋糕店。自从有次午后，同事和她分享一块小蛋糕，白露一直惦记着。店门口早排起了长龙，于晨本来想让她到旁边休息，自己去排队。

白露却嬉笑着要自己排，她说，蛋糕很重要，过程也很重要，经过自己大排长龙买到的蛋糕，肯定会更加美味。于晨对她奇奇怪怪的言论，露出了无奈又包容的笑。

排了快一个小时，白露终于选上了一个个精致的小蛋糕。她满心欢喜，抱着一堆明显两个人都吃不完的蛋糕，转身开始搜索于晨的身影，他正站在队伍外看手机。

白露从一个个小蛋糕中挑出上次同事给自己分享的那个，轻轻把蛋糕纸撕开，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把小蛋糕递到于晨面前。

“你快尝尝，这就是之前同事分享给我的那种小蛋糕，真的超好吃” 白露的 “超好吃” 拔高了一个调，又拖了长长的尾音，再加上一个夸张的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于晨会一边宠溺地揉着她的头，说她傻，然后听话地品尝白露手里的东西，即使有时候白露会故意把最酸的橘子拿给他。

可是这次于晨却愣神了，他抬头对着白露，眼睛却空洞得甚至没有映照出眼前的人。白露以为他在走神，又把蛋糕轻轻往于晨嘴边凑。

蛋糕与嘴唇触碰的瞬间，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于晨空洞的眼睛一下子又涌进了太多白露看不懂的情绪，似是恼怒，又似防备。他一下子打开了白露手里的蛋糕，随着蛋糕一起掉落的，还有于晨手中的玻璃球。

那颗玻璃球是白露选的，玻璃球里一对手牵手相视而笑的情侣。女孩穿着背带裤，扎着高马尾，白露越看越觉得像学生时代的自己，青春又活力。男孩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裤，是每个休息日于晨最喜欢的装扮。

白露和于晨说，在玻璃球里，他们早就相识。

玻璃球的开始不是他们的开始，结局却似乎预示着他们的结局。

玻璃球破碎的声音，惊起了周围人的视线，白露看到，玻璃球里的女孩背部着地，摔得四分五裂。那颗小蛋糕，孤零零地站在地上，周围是它掉落的蛋糕屑，裂开的口子仿佛在说，我还是很美味，可是没人会再喜欢了。

白露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却止不住颤抖

“你怎么了?”

于晨眼里的惊愕与痛苦，让白露看了心疼，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于晨。于晨没有回答她，白露却明白了。

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她看到于晨手机上的消息，是他大学哥们发过来的一张朋友圈截图，白色的婚纱的未晞，笑得那么动人。

当时白露没在意，她以为，一年的相处，他们早已经浇灌出属于自己的爱情，以后的日日月月，他们还有一起，度过许多个一年。

可是于晨的反应，击溃了她的心。她以为，即使于晨做不到波澜不惊，也不至于如此失态。有些问题很愚蠢，白露还是愚蠢地问。

“是因为她吗？她真的那么重要吗？那我呢？”

于晨失去了理智，大声对她说。

“她是独一无二的!”

这一声，好像说尽了于晨那些隐藏的对未晞的感情，也说尽了他和白露的感情。

这一声，仿佛也唤回了于晨的理智。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心中乱麻一片，扯着每寸神经，疼得他没办法面对那样的场景。那个曾经让白露眼中闪光的，向来沉稳的于晨，转身狼狈地走了。

白露蹲下捡起被踩碎的蛋糕，于晨慌乱的脚步落在蛋糕上时，她的心好像也被狠狠踩了一脚。她开始收拾地上玻璃球的碎片。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多丢人啊。

她看不清手上的玻璃渣，慌乱中，手掌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被玻璃扎破了。

白露愣愣地看着手掌里的鲜血，隔着一层泪，晕染成一朵妖艳的花。终于，眼泪破开了闸门，心中的堡垒也轰然倒下。

白露不知道怎么回的住处，浑浑噩噩走回卧室，用被子埋住自己，倒头就睡。白露是一个情绪激烈的人，每次难过或生气之后，她会感觉很乏力。情绪没有完全褪去，她只能通过睡觉麻痹自己。

梦里，她看到于晨，她握住他的双臂，歇斯底里。

“她是独一无二的，那我算什么?我们两在一起的时间算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于晨一脸冷漠，打掉她的手，转身离去。

白露流着泪醒来，手机上的时间显示3：40，手机上没有一条消息，白露可笑地想着，为什么现在还在期待着于晨的消息呢？于晨或许也跟自己一样在深夜舔舐伤口。只是，为什么一个局外人，却能让她和于晨落到这步田地呢？

是于晨对未晞的爱，是于晨在爱着未晞时，却饱含深情地和白露交往。

白露忽然对于晨的爱有了新认识，于晨很优秀，真的很优秀，学习和工作，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甚至于恋爱，即使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愿，也能像解数学题一般，用深情的公式游刃有余。

有人说，很多事情上天是会给你预示的，但因为人太执着于眼前的事，常常会忽视这些暗示。比如，在聚会上，白露因为未晞的吸引，几次错过了于晨眼里的失神。

他不爱她。

白露发了疯似地开始删除和于晨有关的一切，各种平台账号，一起游玩的照片，当初即使手机内存都被占满，白露也舍不得删除。

所有的数据都可以删除，记忆却根深蒂固。白露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台电子仪器，把脑海中关于于晨的一切，全部删除。越想删除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白露想，或许可以以痛治痛。

她开始把和于晨到过的那些地方，一个一个自己走遍，和于晨吃过的东西，一口一口自己尝遍。

我亲爱的已失去的爱人，你可知道我在用这种方式缅怀。

有时是对着湖泊美景，和水中的倒影。有时是对着日式料理店，未挤出的芥末酱。有时是被蒸得发出诱人色泽，却仍然被绳子束缚的大闸蟹。

白露悲哀地流泪，有时又摇摇头，告诉自己昨日之日不可留。

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中间的麻木不仁，再到最后甚至能沉浸于地点与美食本身，白露只花了半年。

原来生活并不是考卷，不是只有一个分数线论成败。真的有心去做一件事，至少在自己人生的意义上算成功了。白露觉得自己已经慢慢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虽然在偶尔想到于晨时，心脏会突然收紧，一股难言的酸与痛。

至少恢复了正常人的状态，白露想，就像每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虽然虚弱，但不再需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白露告别的终点站，是那个最后和于晨一起买蛋糕的店。

一年多时间匆匆而过，深秋午后，白露发了条朋友圈，落叶缤纷中紧牵的两只手。

“与你共深秋，与你共白头”

白露认识了一个腼腆木讷的男生，他想各种办法和白露偶遇，有时候笨拙得白露都看出来了，他也只是笑着挠挠头。

他在傍晚的灯光下，在晚霞的余晖中，红着脸和她表白。白露看到一片橘红色的树叶在他们之间飘落，耳边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落叶与大树告别，投向大地的怀抱。

白露答应了他，然后发了这条朋友圈，男生开心得像个孩子。白露心中虽然欣喜，却不胜当初，发朋友圈的时候她在想，原来她也像于晨那样，学会套用恋爱公式了吗？白露为自己不耻，可有些想法就像青春痘，不受控制又让人烦扰。

那天夜里，白露收到了于晨的好友申请，白露没有同意，结果她的邮箱又响了起来。

邮件里是于晨对她说，他当初不知道对她是什么感情，一厢情愿以为能慢慢爱上她。可当知道未晞快结婚时，他的世界顷刻崩塌。

他知道白露删除了有关他的一切，出于自尊和自以为是的当断则断，他没再联系白露。

可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情愫，他总是通过各种方法了解白露的消息，从共同好友，到后来远远地看着白露。

他告诉自己，是对白露不放心，可是当知道白露开始新的感情，他又感受到当初听说未晞快结婚时的心痛。

于晨对白露说，他爱她，只是他知道得太迟了。

白露自嘲地笑了，他爱她，原来不是感动，而是无奈。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太阳未升起以前，清晨与白露相偎相依，初阳光芒四射，白露注定消散。谁料清晨最后兜兜转转，发现白露才是他的最爱，可白露最终总是归于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