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满天阴霾缀满我梦季的天空,连绵苦雨又一回将我的路途模糊,在一种失魂落魄的心境里,我再次提起疑虑的行囊,向着一片曾是我心驰神往的水域,做一次漫不经意的远游。
浮荡于积虑之湖,便只觉得,孤独的堤岸无边无沿;偶尔觅见几许斑驳洲原,一时庆幸而匆匆执著于自已的行程,忽然一脚踏空,便从恬沁的梦幻里跌进冰冷的沼泽地,叫你欲济无舟楫,而只能做一番徘徊,让岁月凌驾于你悄然而去,像只洁白的沙鸥,轻悄悄便飘到了水中央……
这就是我在雨季的洞庭湖一次神经质的旅游所感受的全部恩赐。
岁月的沉沙,逐渐填盈了君山与湖岸的那道浅壑,荒草便载着零落的春意向君山簇拥而去,像是在向一个避世者引臂召唤,因而这座孤岛与尘世便有了丝丝缕缕的牵缠。
我当然也看到了衔着千里长风向我呼啸而来的洪丘,似要将我连同脚下这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君山从兜底掀翻,让我在沉重的恐慌中负荷一切……但这排山倒海的气势一阵阵化解在晦黄的天幕里;我依旧是我,君山还是君山,只有洪丘,经历踅身的一瞬迟疑,径自向着远岸那人烟浓郁处熙攘拥去。洪丘丛中,那钩檐琉璃的岳阳楼绰约隐现,风中似乎还夹含着断续的风铃,整个像突兀闪现的海市蜃楼,最终消逝于远近渐起的迷雾之中。这样,八百里洞庭便被一把狰狞的剑斩断在我视野里。暂且,尘寰赋予我的便只有这被漫漫水域隔绝的尺寸空间,使我顿然感觉灵魂被放逐,失落在苍茫混沌里,人便无从超渡,更无法挣脱宿命的羁绳,只能在这个孤岛上踯躅于何去何从的茫惑,消受一种被今生今世所摈弃的滋味。
凑巧这时,雨针密集起来,在我身上零乱地割划,淌下的滴滴水珠似乎要将身上的感官功能渐次泯失……及至听到“嘎”的一声,在一只昏鸦扑腾飞去之际我抬起头,竟已到了二妃墓前。四千年前,虞舜的噩耗从南方的九嶷山传来,二妃恸哭殉情,溺身洞庭,湖水便为此呜咽了数十个世纪;君山上的根根斑竹,挺立至今,都已泪痕模糊。透过憧憧雾影,我又看到了蓬头跣足的三闾大夫,召唤迷失在远方的游魂而口中念念有词:“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及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在繁乱意象中,我分明看到一只洁白硕大的羽翼,以轻盈的姿态游移出来,在空中拍打出优美弧线,携着我凌空而去。回头之际,君山七十二峰凝缩成我记忆中的点点疑影,我得以在那个瑰丽的童话里遨游;沐着太空的和风,回归了轻松自由身。这样,我又能树立起一面不曾枯萎的信念,朝着自已的目标一步步逼近;或许;或许,我将拾起一个“柳毅传书”的动人传说,抑或蹈着当年吕纯阳的仙踪……就在这一刻,我跌伤在一块被数千年浪花锻打得异常坚硬的岩石上,颤悸的灵魂再次挣脱躯壳,逆着湘江,穿越时空,往上古疾驰而去,直至消失在九嶷山的云里雾里。
及至豁然天开,其中灿然显现那委屈了连月的蓝色天神……一切都已明朗,好像是在神的指引下,漫不经意地,我又走进了这边风景:黯蓝黯蓝的湖水,在春夜的穹庐下悠然徜徉,其间浮上一弯银白色的希望;微风拂过,泛现一片流光。
1990年初稿
二十年前的散文,时间何其匆忙!该文载于1996年11期《散文百家》,2016年4月现代出版社《当代散文佳作大观》;现在翻捡出来,为这部简书的散文集垫底。
年代久远,所有图片均取自网络,这里特向各位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