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兄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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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青最不喜欢别人问她和刘天一的关系。

其实也没那么难说清楚,就是她继父的儿子——她哥!

但让她别扭的是,这个哥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做父亲太嫩,做哥又太老了。也或者说,让她别扭的是,继父比母亲也大太多了。

陈青的母亲是个大美人。一直被老公宠着。

白皙的皮肤,保养得非常好,除了眼角有浅浅的一道鱼尾纹,皮肤光洁饱满。身材姣好,凹凸有致,奶子高高挺着,完全看不出是四十岁的人。

作为女儿,有时也看不惯母亲。四十岁的女人,眼角眉梢里还透着少女的娇媚。向老公撒娇卖萌从不避讳她在旁。

父亲是司机,给领导开车那种。

陈青不明白跟着领导见惯了世面的父亲,对着母亲,却一天到晚唯唯诺诺。从未舍得大声说多一句。有时见老婆不开心,他会说,陈青,你又惹我老婆啦?

然后她母亲就会噘着嘴无辜地看着老公。看到老公狠狠地剜一眼陈青,便会偷偷向陈青抛来一个胜利者的眼神。

要不是陈青有着母亲一个模子的外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除了皮肤黑随父亲。她还真怀疑自己是母亲亲生的。

谁知道一场车祸,改变了陈青的命运。确切一点说,是改变了陈青母亲的命运。

那个晚上,天冷得路面结了冰。陈青父亲开的车与一辆大卡车相撞,整个车头冲进大车底下。人当场就没了。

保险公司赔偿加单位抚恤金共有一百五十万。半年后,母亲嫁给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刘天一就是那老头的儿子。

就这样,十七岁的陈青,有了个三十五岁的哥。

2

结婚前母亲还是让陈青见了一下“准继父”,那老人和蔼可亲,气色尚好。但陈青看到他脸上的褶皱和手上那几颗突兀的老年斑,竟低下头脸一红,一下就生出对母亲无限的同情和怜惜。

以往父亲在的时候,她不时能听到父母欢爱时压抑着的低吟声。刚过四十的母亲,这下如何是好?这个老人应该不怎么行了吧。

她这样想时,兀自就红了脸。

母亲让她喊老人“阿叔”,虽说年龄已经可以做她爷爷了,但终归不用叫爸爸,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就这样,当陈青第二次叫继父“阿叔”时,已经是在母亲的婚礼上了。那个盛大豪华的西式婚礼,母亲娇俏得像个公主。仪式完了,陈青借口学习紧张就溜回学校了。

她也说不出什么感觉,仿佛她是两个人,一个正在高三的千军万马里厮杀打拼,狼烟滚滚;一个安坐在木屋前,已看尽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正在慢慢老去。

有时她的同学会把她从神游里喊醒:陈青,看,你那个又来了。

“那个”是指刘天一,陈青读高三,一个月才回“家”一次。

其实刘天一也不常在“家”。她第一次见刘天一是在母亲婚礼上。没有人介绍,他自己走过来说:“嗨,我是刘天一。是刘大海(继父名)的儿子。余生多指教!”

当时她惊了半天,嚅嗫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惊的原因,并不是继父有这样年龄的儿子,而是这个站在面前的男人,高高瘦瘦的像杉一样立在她跟前,还有他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余生多指教”,是开玩笑还是别有用意。反正十七岁的她,心轰的一下就被提到半空。

刘天一并不算特别帅的那种,高高瘦瘦的,让她想到杉,除了高瘦,他身上真的有一股森林的气息。一下就包围着她。

他有黑白分明的瞳仁,定定的眼神,带点笑意。顶一头浓密黑发,略卷的发质,让他的发尾微翘,这就让他带上了一种纯真的味道。

“哎,你,您好!”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语无伦次地打了声招呼就溜了。

之后每月回家一次,也极少能见到他。

但刘天一常常会送些东西到学校。他高高瘦瘦的身影一出现在视线里,她仿佛就嗅到一股森林的气息,持续不断的晕眩感就会涌上她的额头。

像秋千,又类似于卡夫卡的钟摆。

3

她一考上大学,母亲就随刘大海去了美国。

她突然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已进入暮年的老人。常年不工作,她的人生已经被父亲宠得只剩下骄矜。如今,她用人生最后的成熟饱满的美丽。换取她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峰(是高峰吗,或许是吧)。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原谅妈妈的自私!”这个美丽的女人,在出发前的一晚,抱着她哭了。

她还能说什么?从她懂事起,她一直都谦让着这个称作母亲的女人。她其实是羡慕母亲的。母亲和一般的女人不同,一直都活得“美丽”,一直都为自己而活。

“妈妈,不要担心,我会照顾自己。”

她透过落地窗,看到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空,桂树投下来的影子越过窗台,细细碎碎地躺在脚边。阳台上那面爬满常春藤的墙壁,幽蓝幽蓝的。

“这房子其实是你哥的,你依然可以住这里。”母亲递给她一大串钥匙,和一张银行卡。

“这是你爸的赔偿款,一百五十万。以后有困难可以找你哥,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头一阵发酸。

然后,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就狠狠疼了一下。

一夜之间,她成了百万富翁,但也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

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吧。有时,得到就是失去,失去就是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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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陈青考取的是一所985大学,新闻专业。

由于学校就在本市,刘天一还是不时去学校看她。陈青的大学同学很好奇。

哎,我说陈青,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是你什么人?

每次问完,陈青绝对翻脸。

在陈青同学那里,刘天一成了神秘的存在。有人猜是陈青的父亲,有人猜是陈青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高高瘦瘦的影子进入视线里,她仿佛就嗅到一股森林的气息,晕眩感就会涌上她额头。

像秋千,又类似于卡夫卡的钟摆。

“哎,来了?”

在人前,陈青用“哎”来称呼刘天一。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青会叫他“哥”。

说来也奇怪,如今陈青回“家”更勤了。周末没什么事她就想回去一趟。刘天一几乎都在。很多时候甚至做好了一桌她喜欢的饭菜。

两人默默吃饭,但一点不觉得尴尬。陈青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时刻。

每次吃饭,刘天一都会夹菜给陈青。这个很自然的小小的动作,却让陈青很感动。有时她会傻傻地看着碗里的菜,嘴角弯起。

刘天一会问,傻丫头,想到什么好玩的?

偶尔还会问一句她在学校的情况。也会问她够钱用吗。每次问完,都会把一千块塞她兜里。

陈青把钱往外拿,说,我有我有。我妈给我了。她没告诉刘天一她有一百五十万。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不想告诉他。

每次他都硬塞回她兜里。她只好说,那我记着账,出来工作后还你。

她真的就用个本子,一笔一划把日期和数字填上。有时一边写一边说:“哥,我都欠你快两万了,你说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

刘天一含着半口饭含混不清地说:“不急,又没催你。慢慢还。”

5

陈青大学三年,刘天一交过两个女朋友,陈青见过她们几面。后来都无疾而终。

大四那年,她在一家报社实习,报社就在家附近。

那是一个周末,吃完晚饭,她捧着电脑盘腿在沙发上写论文。刘天一挨在沙发上看杂志。

从沙发望去,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天空。那晚的月亮非常圆,高高挂着,桂树投下来的影子越过窗台,细细碎碎地爬进屋子里来。阳台上那面爬满常春藤的墙壁,幽蓝幽蓝的。

“哥,我实习的单位在附近,下周开始。我想住家里。”

“傻丫头,这是你的家。只要你未嫁,你爱什么时候住就什么时候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不嫁!”陈青冲口而出。说完她的脸飞上红晕,为自己过激的反应而害羞。还好刘天一倒没注意到这一点。

“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理儿?”

“那你自己呢?”陈青噘着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对着刘天一撒娇了。

“好好好,过几天就把你嫂子带回来给你看。”刘天一宠溺地说。陈青吃吃笑道。

“一个月内带不回来,就不准再说我了!”

6

让陈青意外的是,才过了两周,刘天一就带了个女人回来。

“哥,我回来啦!”

那天她下班回家,像往常一样刚开了门就喊了声。一阵陌生的香水味直钻鼻子。撞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着月牙白紧身毛衣的女人,三十岁左右,有傲人的双峰。脸蛋也算好看,肤白大眼高鼻。就是颧骨有点高,看上去让人亲近不了。

那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放着综艺节目《奔跑吧兄弟》,大概邓超刚讲了句什么好笑的,陈青进门那一刻,那女人正笑得花枝乱颤。

“哦,是青青吧?”那女人一边笑一边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眼光却依然追随着电视。

刘天一从厨房伸出个脑袋:“丫头,回来啦?那是你周芳姐。”说完,还向陈青做了个鬼脸。

一瞬间,陈青有点回不过神来。甚至感到一阵倏忽而至的烦躁。她望一眼那盯着电视看的女人。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就径自走进自己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女人都住在家里。陈青与她见了面勉强点个头。

那叫周芳的女人一下就升级为女主人一般。过两天就说,刘天一,这布艺沙发太不够档次了,换套真皮的;过两天又说,刘天一,阳台那些常青藤有什么看头,砍了它,免得惹虫子;过两天又说,刘天一,咱们把房间刷成粉红色,你看怎样......

每次刘天一都皱皱眉说,再看吧。

最让陈青不自在的是晚上,很多时候,那女人毫无节制的叫床声,仿佛故意向她示威:刘天一是我的!

有一天早上,陈青起来洗漱,听到周芳对正在做早餐刘天一说:“刘天一,我说你傻啊。你和她非亲非故,她妈都不管她,你管她做什么?还不是贪你有个美国的老爹。哎,我不理了,你快点想办法让她搬......”

“哥,早啊!”

陈青故意大声喊了一嗓子。

“丫头,早!”刘天一在厨房应她。她看到周芳用手狠狠推了刘天一一把。

那天刘天一周芳出门后,陈青进了刘天一的房间,把周芳的化妆品、衣服鞋子等个人物品全找出来,装垃圾袋里,就扔在门边。

周芳回来发现后,惊叫一声:“陈青,你这婊子,你丢我的东西干什么。”过来就褫陈青的头发。陈青吃疼嗷嗷叫着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刘天一冲过来,怒吼一声:“你放手!”

周芳偏不放,还把陈青的头往墙上撞。“啪”的一声,周芳的左脸立马现出五个指印。

“刘天一,你为了这婊......”

话未说完,周芳的右脸又挨了一掌!

“再敢说半个‘婊’字,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滚!”陈青从未见过刘天一发这么大的火。

周芳捂着脸发了疯似的扑向陈青:“你赔我的东西。你赔我男人!”刘天一一手档着,把她推出门,摔了一把百元大钞在她脸上。又把那包她的东西丢给她。

陈青忘记了疼痛,呆呆地看着刘天一,直至刘天一拍拍她的脑袋:“没事了。谁敢欺负我妹子,有他好看。”

陈青的眼圈一红。想说对不起,终是什么都没说。

过后刘天一说,陈青,没想到你发起狠来也够厉害的。陈青知道他说的是她把周芳个人物品装垃圾袋的事。她伸伸舌头,向刘天一做了个鬼脸。

这件事后,刘天一再没再没带过女朋友回家,直至陈青大学毕业,去了广州一家报社工作。

7

陈青去广州前是有征询刘天一的,当时刘天一说,广州好啊,花城,四季如春。

就这样,陈青变成一年才回一次家。刘天一偶尔会出差到广州。也不多,一年就一两次。

就在陈青工作的第二年,快到过年了。刘天一却接到报社的电话,说陈青半个月没回单位,打电话也关机。问刘天一是否有见过陈青。

刘天一与陈青平时通话就不多,半个月不联系也是常态。他翻了一下邮件,发现一个月前的邮件里,陈青提过要去东莞调查一个传销窝点,说要写一篇报道。记得当时他还打电话给她说,丫头,工作够狠够拼是好,但传销可不是闹着玩的,换个专题吧。当时陈青还打着哈哈说哥你放心我没事。

难道出事了?

次日在东莞,刘天一和报社领导在当地公安局一干人协同下,撞开了一家锁着陈青的出租屋房门,陈青浑身邋遢,面黄肌瘦地蜷缩在床边。

她失神地望着刘天一足足五分钟,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会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抱着刘天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天一把陈青带回家。洗漱干净的陈青,坐在久违的家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惬意。

“哥,我们今晚喝红酒。”

“好,随你!”

陈青发现,刘天一一直都宠她。从十七岁到现在,二十五岁,从未舍得骂她一句。就算这次陷入狼窝,他也是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她其实记得去调查前,哥给她打电话提醒过她换专题的。

“哥,谢谢你救了我。”陈青碰了一下刘天一的酒杯,一口就把一杯红酒喝了。

刘天一看着她说,别喝那么急。说完自己也把整杯喝了。

就这样,一杯又一杯,喝得两人两颊通红,眼睛晶亮。他们看着彼此。陈青吃吃地笑道。

“哥,谢谢你不赶我走啊!”顿了一下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跑进房拿出个本子,“我还欠你很多钱呢?你舍不得赶我走,对不对?”

刘天一就那样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情绪:“恩,我舍不得。”

陈青醉得有点迷糊了,她摇晃着手指指刘天一又指指自己,笑嘻嘻地:“刘天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你一直都喜欢我!”

刘天一怔愣在那里。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是的,陈青十七岁那年,一眼,他就喜欢她了。要不,他怎么就冲口而出那句“余生多指教”呢?

他喜欢她,一直都喜欢。他还知道她也喜欢自己。要不,她明明有一百五十万,为什么还要接受他的钱?他们知道,只有这样彼此拖欠着,他与她,她与他,就给了彼此一个停留在对方生命里的借口。

刘天一揉了揉陈青的头发。

“丫头,别喝了。你醉了。辛苦了那么多天,早点休息吧。”

“好,不喝了。”陈青听话的放下酒杯。“我睡了哦。”她趔趄走进自己房间。

进门后,她反手把门轻轻虚掩着,还留着一道缝。她躺床上,从门缝里,偶尔能看到刘天一在厅里晃动的身影。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她没反锁自己的房门。

她期待又害怕,害怕又期待。直至厅的灯关了,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只剩下她心跳的声音。

凌晨时分,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日上三竿,她醒来。她看到,那道门,安静地虚掩着。整夜,那道门,悄然无声。

有咖啡的香味从门缝里钻进来。

哥哥在做早餐了。她爬起来,赤脚走出房间,刘天一正在厨房里忙活。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泛着金色的颗粒。

陈青站在刘天一身后,才发现,刘天一两鬓已起了许多白发了。这锐目的白,一下就刺进她心里,心就一下一下地痛起来。

“哥——”

她从身后轻轻环抱着他,把脑袋靠在他后背上。高高瘦瘦的他,却有着温暖坚实的背部。

刘天一僵了一下,没动。陈青又说:“哥,你都老了哦,好多白发了。”说着,她的声音就哽咽了。

刘天一转过身来,用力抱了她一下,说:“丫头不哭,这次我会认真给你找个嫂子的。”

刘天一推开她,两手撑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丫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要找男朋友啦。”

“好。”她咬咬嘴唇,撒娇地望着他。“把钱还完后,我一定找到。”

她伸出手与哥哥拉了个勾勾。陈青想起小时候在巷子里,与小朋友许下诺言,就会念叨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样就不怕对方反悔了。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哈哈哈”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天清晨,在刘天一的房子里,响起兄妹两清朗的声音,脆脆的,散落在氤氲着阳光和咖啡香气的空气里。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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