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几何
有人把父亲写成了动听的歌,有人把父亲写成了优美的诗,有人把父亲写成了难忘的故事。一直以来,我也想写写我的父亲,但久久未能落笔,未落笔之因在于我的父亲是一本伟大的书,值得做儿子的我一读再读,直到如今到了能读懂的年纪,所以才落下了笔。
一、职业
我的父亲是一名人民教师,到如今已经教书育人三十四载,这么多年辛勤耕耘在讲台上,送走了一批批学生。父亲在一九七九年高考失败后, 再也没有考第二次,回到家务了四年的农。那段时期整个农村的教育资源是相当匮乏的,能教大家文化的老师也少之又少,刚好有个机会,父亲也想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交给更多的人,在一九八三年毅然选择当了教师,当时所谓的民办教师。
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也让更多的孩子能够识文断字、学习文化,那时我们村里没有幼儿园,作为民办教师的父亲白天一人上着村小里的两个班:一年级和二年级,那时两个班级轮流讲课,一堂课如果一年级安排授课,二年级就自习写布置的作业;一年级是音乐课,二年级就安排劳动课。晚上父亲还要继续负责农民夜校的讲课,讲完夜校回到家还要备好第二天白天孩子们的课。可以说父亲的每一天都是围绕着教育打转了,家里的农活也帮不上忙,都靠母亲一人打理,年轻的母亲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不时有些小抱怨,但内心里是一直支持父亲的。
那时父亲的工资并不高,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二十元钱,家里生活多少显得拮据,但父亲从未想过放弃,从商的外公曾劝他出去做生意,但他始终坚守在自己的教师岗位上。直到后来国家提出民办教师转正,皇天不负有心人,父亲通过了考试,终于在一九九七年变成了纳入国家编制的人民教师。十四年的等待,十四年的青春,不能说父亲为教育事业做了多么了不起的贡献,但他一直用自己的青春在为这个国家的基层教育添砖加瓦,书写着一名乡村教师的伟大人生。父亲,在这里做儿子的必须为你点个赞!
父亲是我生活的启蒙老师,同时也是我读书时代正式的启蒙老师。家里由于父亲要上课,母亲则要忙于农活,所以带孩子成了最大的难题。于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父亲便把我带进了课堂,父亲宽阔的背成了我温暖的床,他后脑勺的头发成了我的玩具,有时我会无聊地用手去捋父亲黑黑的头发,那时父亲还没有多少白发,只是讲课写字飘下的白色粉笔灰会不时染白了他的头发,我会替他拍打完灰,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一个人傻傻地笑,而父亲就这样一直背着我上课。
课堂上,父亲有时会教同学们唱歌,有时会教他们朗诵,这些声音听起来都那样美好,成了陪伴我成长的摇篮曲。但有时他们朗读或回答问题的大声,会吓得我在父亲背上突地一下跳了起来,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哇哇地大哭起来,父亲见我这样,则会把右手往后反转了过来,在背兜上轻轻地拍打几下,我则识趣地安静了下来,又认真地听着他讲课。
我在父亲背上渐渐熟悉了学校生活,变得乖了许多,父亲就把我放在最后一排并嘱咐我坐稳了,把上课的书本放在桌子上交给我,我成了他最小年纪的学生。他对我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求我安静地坐着,不要闹腾影响上课就行,当然,我能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也能参加课程考试。如果从我走进课堂的三岁算一年级的第一年的话,我整整读了三年的一年级,但在前两年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考试时父亲多发给我的试卷我总会抄我的同桌,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同桌成绩本就倒数,现在他不孤单了,还有一个抄他试卷的小同学,相同的分数,那他可以很自豪地对他父母说:“我学习成绩取得了进步,我不再是倒数第一了”,因为他理所当然地算提升了一个名次。
父亲对我一年级的前两年学习成绩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是让我逐步熟悉和适应学习生活。在我一年级的第三年,父亲给我提了个要求:必须做完布置的作业才能去玩,遇到问题不懂随时可以问他,而我一直秉承着这条原则。作为一个留了两个级的一年级学生,我第三年的学习成绩有了较大的突破,课余时间还可以随时接受父亲的指导,所以我考试名次慢慢地提升到了班级的前列。在这一年,父亲做了个重要的决定,让我报名去参加期末的升级考试,本来我的年龄还未达标,但父亲认为我已经到了该上二年级的年龄了,虽然小小年纪,但也是最好的离开他去接受新知识的年纪了,于是果断跟上级部门做了特殊申请,让我去参加了考试,结果我出乎意料地考到了班级的第一名。在得知成绩的那天,父亲心情异常地好,看得出我俨然成了他最大的骄傲。
二、斗争
我跟父亲的“斗争”是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
我随父亲一起外出,懒得走路,便要求父亲背我,父亲通常都会尝试着鼓励我自己多走,他会往前走一段路,然后在前面等着我,说到:“你走过来,走到这里我背你”,多半时间我便乐呵地跑上前去。但也有例外的时候,父亲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往前走,我一个劲地在后追,追到我累得跑不动的时候,父亲还未停下,我便呆在原地不动,委屈地大哭起来。父亲见状,往回向我站立的地方赶,而我此时心里一心想“报复”父亲,叫你不背我,我便扭头往后再跑一段距离,跑得差不多站定,让父亲也尝尝追赶的滋味,父亲在这种事情上一般不会责怪我,追到我蹲下用他厚大的双手一把把我搂上背,背着径直往前走了。说起这段往事,父亲总会笑呵呵地跟我说:“瞧你小时候的这怪脾气”,说实话,想起这事我脸刷地就红了,感觉自己小时候这事是过分地撒泼耍赖了。
我与父亲的“斗争”还有一次是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天家里人都上山去务农活,忙碌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父母亲给我和哥哥各砍了一篮烧火用的木柴,让我跟哥哥背着回家。我那天干完农活又累又饿,满肚子地不开心,为什么我们的生活要活得那么苦?心情很是郁闷,那时的我有点无理取闹,心里有什么不开心不跟父母说,但我不想做的事就不做。因为不想背柴,我摔下篮子,就跟父亲大吵了一架,我还骂了脏话,直接一副要跟父亲打架的架势,父亲一听我满嘴的不文明,二话不说,把我拉到跟前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顺带揍了我一顿,揍完后就罚我跪在农地里,我跪了好久,跪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作为农民,我们现在没有能力不靠辛勤的劳动养活自己,如果这些都做不到,如何对得起我们正站着并倚靠的这片土地。
人就是在斗争中成长的,我与父亲的“斗争”也一直未停过。高考的那年,按照我的成绩父亲强烈要求我填报国防科技大学,但我最终选择了国内的一家综合性重点大学;大学毕业的那年,父亲希望我能够考公务员,但我选择了到企业就职。我从来都是一个按照自己想法走路的人,两次都违背了父亲的意愿。父亲一有机会就会跟我唠叨:“要是当年你按照我的意思去上军校,那多好啊!”,还有大学毕业前几年“其实你现在也可以去考个公务员的”,我听过之后都一笑了之,父亲看我没有太多的回应,神情不自禁掠过一丝忧伤。父亲的逻辑很简单,能够在为国家做点绵薄之力的前提下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也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情。后来我在工作方面逐步稳定了下来,也过上了还相对体面的生活,父亲看到了我的现状,以后也绝口不提那些关于从事什么职业方面的事情了。
其实,在这两件事上我内心对父亲是十分愧疚的,让他未能如愿,我没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但是,我敬爱的父亲,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成我想要的且你将来会引以为傲的模样。
三、相送
我学生时代三个重要的时刻:上初一,上高一,上大一,都有父亲的相送陪伴。每进入一个阶段的学习时期,我单薄的身体越发结实起来,双手的力量也越发大了许多。初一是父亲帮我背着全部行李去学校的,我跟父亲说:“不用,爸爸,我能行”,父亲总是挥挥手说:“不不不,你还小,正在长身体呢,还是我来”。高一是我跟父亲一起拿着行李去学校的,我特意挑重的,让父亲顺带拿着点其它行李,让他觉得他还能帮上我。
大一的时候,我考上了广州的一所重点大学,从家乡到广州乘坐火车要花一天一夜的时间,父亲怕我一人赶那么远的路,还带那么多行李,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就与小叔约定陪我一起去学校。我们坐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伴随着轰隆轰隆的轨道摩擦的声音,我们出发了。我抬头看向了窗外,父亲也默默地注视着窗外,不远处的建筑物和长成的树向着火车头相反的方向奔跑着,因为速度太快我眼里看到了一幅模糊的水彩画。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故乡前往外地,那年我十七岁,也是父亲第一次离开那片呆了那么久的土地,那年父亲已经四十二岁了。我的内心对于这次远行是充满好奇和憧憬的,我偷偷地瞄了一眼父亲,那时的父亲眼里噙着泪花,但没有哭出来,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了那么久的渴望,还有十足的欣喜。也许,如今的我圆了父亲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梦,那年他也十七岁。
去到广州的那天,正值酷暑,偌大的天和地组成了一个封闭的大蒸笼,而在地上走的人就如束手就擒的馒头,任凭这蒸笼摆布。我们安顿下来后,一同说到学校周围逛逛,一边走,父亲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我跟在父亲的背后,汗渍已经浸透了他的上衣,他像挥扇子一样挥着手,嘿嘿地笑着对我说:“这鬼天气,还真热。”我也对着父亲会心地笑了起来。呆了两天,我所有的事情都安顿好了,父亲跟小叔踏上了回乡的路。我把父亲跟小叔送到了公交站,我提前查好了路线,告诉父亲一定记得站名下车,别坐过了站。以前父亲送我,是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今天换成了我,这也是第一次我那么不放心父亲,看着父亲上公交车的背影,我的心里满是酸楚。等上了车,父亲向我用力地挥着手,喊到:“回去吧,回去吧……”我呆呆地盯着父亲和公交车,双脚像被大地这块磁铁死死地吸住了一样迈不开脚,公交车一离开站台走了起来,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说实话,长这么大,没有哪一次的离别会有这次让我如此伤心的了!
从初一,到高一,再到大一,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够经历那么多的确算人生的大幸事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一”字,变了前缀,变不了父亲一心的相送,但变成了父亲更弯的腰,变成了父亲更白的发,变成了父亲更多逝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