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旅程的尽头,
拐上那条即将到家的小路,司机说:
一个人不管有了多大本事,一样也得回老家。
听到这话心中一疼意识到,
我的故乡是许多人生下来就发誓要离开的地方,
你想逃离,别人也在试图挣脱,改变命运。
返乡像一次穿越时空隧道的旅行,
老家与省会、首都之间,
有着若干年的时间差。
于是我们容易滋生一种错觉,
觉得故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座标,
用来锚定游子的心,定格记忆中的景象。
事实上故乡没有义务原地不动地等着我们,
哪怕速度没有大城市快,
也在缓慢移动着自己的时间轴。
你再回来,已经人是物非。
在老家一些故事的生命力很强,淘汰率很低,
往往要口口相传许久,
我们也需要通过这些亘古不变的故事来印证故乡的存在和独一无二。
乡亲们大多迂直,所以那些故事中多是又犟又倔的角色,比如玉米的故事:
秋收玉米,粮食贩子找到一位老乡,说好了每斤三毛钱来收购。
事到临头,贩子又说,今年行情不好,三毛钱我得赔本,两毛九吧。
老乡拂袖而去,找到另一家收粮食的。
那家说,难得你大老远来找我,我三毛一收你的。
老乡说,我不多要你的钱,说好了的事儿,你还是给我三毛就行。
这个故事被当作笑话来讲,但其中隐含着一种欣赏和傲娇。
如今不是这样了,乡亲们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那个两毛九的贩子,并且开始不赞成最后三毛钱的举动。
一位朋友去西南见老乡用方便面包装袋当钱包,叹息说看到灯火璀璨的大都市,感觉是一种罪过。
你需要理解老乡们拿城里人不要的东西当宝贝的行为。
但这几年回乡,越来越感觉到老家也开始垃圾泛滥,各种废弃的商品包装物满为患。
今年春节村委会已经雇佣了专人清扫街道上的废物,
村子里面干净整洁了许多。
问题是,清扫来的废物运到哪里去?
于是,每个村庄的四周,
都被越堆越多的垃圾所包围。
我们的村落,
大砖房和两层楼鳞次栉比,
乡村超市和无线WIFI渗入街巷,
但已经不是山清水秀的梦里田园了。
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如今村里嫁娶,
对嫁妆的要求是有房有楼,
即老家要有翻盖一新的房子,
还要在县城买套楼里的商品房。
维持同样的生活质量,
在城市里的成本当然要低得多,
享受过水电暖齐备的乡亲们,
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城镇化的大潮。
越来越逼近的煤改电、煤改气工程,
也在变相往城里驱赶村民,
否则在村子里,取暖的花费都承受不起。
村落的凋敝和破败,
昔日玩伴飘零各地,
即使是大年初一的街头,
往常络绎不绝的拜年人群也变得稀稀落落。
恬静悠闲的乡野风光真的美好吗?
还是只在外人眼里值得讴歌或供偶尔返乡的人来凭吊?
没有人愿意只是充当里面的布景和道具,
大家纷纷用脚做出了选择。
村里散步,
想到童年记忆中的房屋和街道都已消失不见,
并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翻盖了好几遍,
便觉得没那么矫情了。
我们小时候司空见惯的小儿麻痹症,
最近两年全球一共才发现二十二例。
照此趋势大约再过几年人类就可宣布:
彻底消灭了脊髓灰质炎病毒。
就像四十年前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彻底消灭天花一样。
借助科技发展和医疗的进步,
我们这一代目睹了一种可怕病毒的绝迹,这是了不起的奇迹。
人类已经极大程度地改变了这个世界,
所以有科学家提出一个全新的地质时期:
人类纪。
这种全新的地质力量,
也在逐渐消灭我们的村庄。
我们将亲身经历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