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也就是2009年8月,第一次去坝上草原,第一次骑马时,还是小心翼翼,兴奋与胆怯共生。不曾预料的是,之后的几年里,好多次,在一个人的暗夜,或是睡梦中,常常念起在草原上的策马奔腾,那广阔无垠,无拘无束,自在驰骋,激活了灵魂中不曾觉察的那部分自由不羁。总是对自己说,有机会,一定要再去草原。
更不曾料想的是,后来的几年,数次到达承德,数次来到内蒙,对这关外的豪放、硬朗渐生亲切,绵延起伏的燕山山脉,两岸青峰相对出的山路,总惹人定神凝望。梦中的草原,也不再那么遥远。
时隔七年后,今年夏末,和弟弟一家、马先生的两个同事,一起回马先生的家乡承德,行程的第一站,便是内蒙草原。
关外视野开阔,山地绵延,一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和向日葵,还有路边五彩的波斯菊,因为有个两岁半的小侄女糖糖在身边,我也放纵自己的幼稚,不断惊叫:哇,好多向日葵!糖糖也跟着我一次次惊叫:哇,好多向日葵!
路途中有一段堵车,停在了果园旁,三两果农正摇拽着果树,竹竿敲打几下,便有一种长得很像苹果的沙果纷纷落地,个头很小,据说又叫海棠果,跟苹果属海棠的果实是不是一回事,还不确切。开车的大哥看我们好奇地盯着看,便下车越过高高的篱笆,向果农讨要了几个。刚刚采摘的新鲜的带着树叶的小苹果,太诱人了,用矿泉水稍稍冲洗一下,便啃咬起来。
啊,好酸!“可是他们说这棵树上的还算甜的,哈哈。”接下来的几天,没人再敢吃的小苹果一直跟着我们,不时地看看它,也是开心的。
途径位于承德的围场、御道口,被堵一两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移动到了内蒙多伦县。
多伦地处蒙古高原的南缘,阴山山脉的北坡,东部与大兴安岭向西南延伸之余脉衔接。多伦来源于蒙语“多伦诺尔”,是七个湖之意。而多伦湖正是由七个相连的大小水潭组成,水清如碧,蓝天白云倒映下,水天一色。
到达多伦湖畔已是正午,婆婆和姨妈早有准备,地垫、吃的喝的、烧水壶一应俱全,不预期地,在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在美丽的多伦湖畔,来了一个沙枣树下的野餐。蒙古高原属于中温带大陆性气候,白天太阳直射时依然酷热,气温超过三十摄氏度,但是早晚只有十几度,非常凉爽,白天只要在树荫下待着,少时便有秋凉袭来,一如南京十月的天气。
在沙枣树下吃完午餐,弟弟和另外两个亲戚在湖畔钓鱼,我们便驱车继续开往草原深处,想觅得一处树荫下的山坡,躺着,呆呆地仰望蓝天白云。此时已不是草原的最美季节,据说六七月来时,草原上遍布野花,而到八月中旬,很多野花花期已过,牧民也开始割草蓄冬,保留着草原原貌的草滩越来越少。婆婆一心想带我们领略最美的草原风光,于是领着我们一路向远处飞驰而去。
沿着多伦湖畔,一路向北,湖畔山青水秀,许多游客在此野餐、烧烤、垂钓,还有带着游艇前来,在湖中游荡的,好不惬意。驶过多伦湖,又是另一番天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一条公路在草原上沿着东西方向驰骋,随着草原山势起伏,远望过去,犹如天路,伸向天空。
无奈终究没有觅得婆婆理想中的花海,另一辆车也快要没油了,一段恐惧的行驶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加油站。危险解除,忽然没了兴致,不愿再去寻找牧民口中的理想之地,赶紧回到我们的驻地附近。
此时大约下午三点,大家都有点意兴阑珊。的确这一路过来,辛苦又略有不顺。周日一整天都在路上,一早从南京出发,傍晚才抵达承德。承德机场尚未通航(预计2016年年底通航) ,京承之间还没有进入高铁时代,无论火车、汽车都要四五个小时,旅程略有辛苦。还未及好好休整,周一早晨又坐了半天的车来到内蒙,正午阳光炽热,没有树荫的地方无法久待,消磨了体力和精神。
马先生建议将原计划第二天早晨的骑马活动挪到下午进行,以振奋军心。
果然,一骑上马背,血液里也恍惚融进草原的豪情,之前的疲惫顿消。一纵马队向草原深处行进,大家忽然都兴奋起来,忍不住哼起了歌,要是谁来一首《鸿雁》便更好了。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两岁半的稚儿乐不可支,发出傻傻的笑声,年过六旬的大伯,等不及慢慢走到草原深处,直催着牵马的牧民赶紧让他快马加鞭。那一刻,大家终于浑然进入了草原的世界,青山苍茫,天空遥远,只做一个策马奔腾的草原儿女吧,在这一方远离喧嚣的纯净世界里, 看日出日落、云起风涌。
晚餐的一只烤全羊彻底结束了两日奔波的疲乏。
饭毕,我们一行人沿着公路散步消食。其时农历七月十三,半轮秋月当空照,北斗星清晰可见,这里的天空、白云和星星,遥渺又仿佛触手可及。空气纯净、月朗星稀,没有路灯的草原上, 一汪浅湖倒映着月光,闪闪发光,直直地向我们照射过来。
想看一次草原上的日出,第二天早晨睡眼惺忪时拉开窗帘,却见厚厚的晨雾笼罩,视野极窄,只好又失望地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晨雾依然没有散去。很担心这个上午,啥也看不见,只能惆怅地离开。惊喜的是,早饭过后,雾气渐渐退去,没一会儿,天高云淡,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们来到昨天骑马的地方,在一棵小树下坐着纳凉,拍照。
草地上很多小野花,点缀在无边无际的草丛中,辨识的兴致一下子被击倒了,像是回到了不认识几种植物、对周遭草木懵懵懂懂的洪荒时代。
不过依然有几种花无可阻挡地跳入眼帘。有一种翠雀,有着接近绿绒蒿的深邃蓝色,黄色的很像虞美人,还有一种俗称为干枝梅的“二色补血草”,非常不起眼,几乎不会注意到她。但是婆婆给我采了一大捧,一团浅粉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即刻惊艳起来。于是我也兴奋地加入了采花大盗的队伍。
干枝梅花期刚过,就自然风干成了干花。婆婆说,虽然不是来草原的最佳季节,但可以采到干枝梅,也很不错呢。这是第二次在夏天来到草原,两次都是在八月中旬,其实并不知道更好的季节里,草原到底有多美,所以并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之处。不过婆婆这么一说,感觉我们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额外获得了一些什么,立即多出一份小小的满足感。
当然更美的是深蓝色的翠雀,薄而剔透的花瓣,想必谢了之后,就会像木槿、扶桑、蜀葵一样,蔫瘪作一团吧。放马的牧民,送我们回到马场的途中,特意停下来采了一束给小侄女,黝黑的背影,右手牵着马,左手紧握一束蓝色翠雀,这粗犷中的细腻,真是硬汉柔情。
没想到,惹人怜爱的翠雀,也那么坚强,第二天、第三天……一天天过去,她们也变成了形状好看的干花。
坐在那片小树荫下,我们玩了一会便启程回承德了。一路上看天看云看草,看马儿和牛羊,怎么也看不够。多伦湖畔、草原深处,感觉都还没有好好拍照呢,一直在等待着那个野花盛开的草原深处,一直没有等到。不过旅行的意义,不仅在于拍摄,早晨的露珠、日落、夜空星辰,夜色中无边的寂静(还有马粪的气味),关于草原的全部,都已深深留存于心。
这是两岁半的小侄女第一趟远行,北京-承德-大草原,到达的地方有点多,担心她搞不清哪里是哪里,我们一路上都在帮她建立地域感。我们现在在哪里啊?承德。我们要去哪里啊?大草原。大草原上有什么?有马、有牛、有羊。
马牛羊,她都看见了。回去的路上,再问她,已是对答如流。
草原上有什么?
有马,有牛,还有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