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歲生日前夕我很傷心。
倒不是傷感自己即將步入三十漸漸年華老去。我將自己蒙在棉被裡,告訴自己這次真的要放棄你——心如刀割我淚如雨下,一直輕撫自己的頭安慰自己沒事的,你還會找到一個你想愛的人,然後他也很愛你。
雨下整夜,心痛將我淹沒。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努力地放棄你——毫無結果的愛戀,所謂癡情只是自我滿足的行為;徒然感動自己,何苦繼續?我於是讓工作將生活填滿,偶有閒暇也沉溺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裡。唯有如此,我才不會一直一直,一直想起自己原來這麼喜歡你。
好吧,其實我還是會常常想起你,其實每天都好想念你。對你的思念苦於找不到出口,日子久了愛戀於是化作文字甚至成了詩。後來,也就是這兩三年我重新執筆寫戀愛小說,無巧不成書寫的兩篇小說女主角邂逅男主角前都有一個深藏心底暗戀多年的對象。暗戀沒什麼好歌頌的,我只是想藉由我寫的小說為我自己多年的思戀寫個結局。而我總有一天也會只是把你當成回憶。
我有名學長說過,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另一個喜歡的人。所以,在知道你其實早有女友後我也開始嘗試是不是可以喜歡上別人。於是,好不容易找到稍有好感的人我便灌輸自己說服自己「自己喜歡他」,畢竟愛情是可以選擇的。既然當初我選擇了喜歡你,自然也可以選擇喜歡別人。然而,我錯了。「喜歡」這件事哪有這麼容易?午夜夢回,閉上眼你的身影揮之不去。
我希望自己知道該如何不再愛你。
愛你愛你愛你,有段日子我卻陷入恐懼。每天覺得甚是愛你,我害怕那只是因為我的自私。你知道嗎?我曾經寫過,我在你身上找到憧憬希冀的情感。所謂憧憬希冀的情感是什麼?思慕你的日子有點長,長得我都不記得了。是不是你對女兒的疼愛呢?
我喜歡你談起你女兒的模樣,讓我心生羨慕:「原來父親疼愛女兒是這麼一回事啊!原來被人捧在手心被人疼愛的感覺是這樣的。」所謂憧憬希冀的情感是不是就是這個呢?我好害怕。我害怕我說我愛你,只是因為想從你身上找到我所缺失的愛,那我其實就只是自私,根本就不是愛。我陷入焦慮,不斷譴責痛斥自己自私,直到我終於想起對你心動的瞬間。
對你心動的瞬間,那是我們相識那年的事了。不過,並非如錢鍾書在《圍城》寫的那般第一次見你時我便心裡炸成了煙花,即便我的確感覺自己要用上一生的時間打掃灰爐——你應該不知道,我當初也意想不到。
那是一個日常上課的午後。
猶記得那天下午,我們在大學的廣播室裡上課。不知怎麼我們在課堂上聊起了愛情,友人開始與我們分享她與初戀男友(現在已是丈夫了)長達五年的異地戀。她說得興起,我突然聽見你默默說了一句「真好,那是真愛。」我內心一驚,暗想你怎麼會語帶悲涼如此感慨?難道你過往交過的女朋友,包括甫離婚的前妻,都不曾讓你有真愛的感覺?廣播室裡燈光昏暗,我始終看不清你的神情。
真好,那是真愛。自這一句話開始,我的腦海都是你,心中盡想著你,常常想象若和你談戀愛,我要如何如何待你。於是,一轉眼七年了,我一邊在堅持與放棄的兩難中拉扯,一邊決定任由時間洗刷沖淡對你的愛戀,一邊情不自禁只想對你深情。
然而,我們其實很生疏。
這些年來,每年給你寄聖誕卡,是我的堅持。偶爾,我也會給你寄生日卡。偶爾的偶爾,我會給你寄你女兒的畫像。而你,每次收到我給你寄的東西,都會發信息給我道謝說喜歡,有一次還說每次收到我給你寄的東西都會很開心——好可愛。好喜歡。
直到最近,我們因故終於變得比較頻繁聯絡。我固然對你的遭遇感到痛心而擔憂,卻也忍不住暗自竊喜。回想我們這兩三個月的對話,尤其得知你目前單身,我更無法自控地編織我們最後會永遠在一起的美夢。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只要不多想,我就不會去想象,想象我們之間有相戀的可能。於是,我也不會去期待,期待我們之間有相戀的可能。
我只要珍惜當下就好。
雖然前一晚哭著入睡,生日那天我很早便起床了。我做了一早上的家務,下午驅車到市區更換手錶的電池,回家時收到你發來的生日祝賀。我終於忍不住,撒嬌問說你是否願意實現我的生日願望。
「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我每年的生日都一樣:第一、世界和平;第二、世間的人與動物都能得到善待;第三、與你說話。」
「我可以實現第三個。」
與你結束視頻通話後,我終於為這七年來堅持還是放棄的糾結拉扯找到了答案——我不會前進,也不會後退。我會一直在這裡,請你讓我一直在這裡。就如同張曼娟《妖物志》中的狐狸阿紫那般,只要你一喚我,我便會出現。
也如同《小王子》的狐狸。雖然你曾說我燦若玫瑰,但我更願意當那隻即使身在遠方,卻知足於麥子顏色,喜歡傾聽風吹過麥田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