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猛地睁开了眼睛，惊醒了。
外面才刚见一丝亮光，但约瑟夫再也睡不着了，他怕噩梦再找上他。
简单地整理之后，约瑟夫出了门。他急匆匆地穿过泥泞的庭院，来到石城西北角一处破旧的茅草屋前。石城已经很老了，六百多年的历史加上一直缺少维修费用，大部分房屋都破旧不堪。但没有比眼前这座房子更破的了：石墙早已斑驳，而且歪成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朽烂的木门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噶吱”声，干草铺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前一天的积雪从洞里飞进来，在屋里堆出了一个锥形雪堆。
这里就是约瑟夫的诵经室，每到诵经日都会有几十名铁哨兵来听他诵读经文并一起祈祷。只要站在这里，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约瑟夫花了一些时间把屋子中间的雪堆清理干净，做完这些之后天已经亮了，石城里开始陆续有一些人声。石城是依山而建，从庭院到城堡大门有一个高坡，当约瑟夫沿着高坡两侧的阶梯走下来时，他看到石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守夜的“胖汤姆”和“矮子阿诺”正一边旋转着绞盘一边发出惊呼。
“天哪！这是什么？！”
“一个蜥蜴人？我从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
“真恶心！”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约瑟夫离囚车比较远，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他快步走下了台阶，马克驱赶着的囚车也在众人的簇拥下不断前进，他们终于来到了约瑟夫的面前。
“教士，”马克表情严肃地看着约瑟夫，“请告诉我这是什么。”
人群给约瑟夫让开了一条道，他走到囚车前面，宽大的囚车里蜷缩着一个浑身角质和鳞甲的怪物：它长着像人一样的躯干和四肢，但上下颚向前突出，脑后生有无数长短角质触须，像是人类的发辫。它的身体像干涸的溪流一样布满龟裂的伤口，而且眼睛紧闭着，让人以为它已经死了，但当约瑟夫走进，它的双眼忽然正看，碧绿的眼白和细小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教士，发出一生嘶哑的低吼。四周的人都退开了一步。
“是龙裔。”约瑟夫说出一个令人陌生的词汇。
“那是什么？”
“不，我现在不能回答你——那恐怕要解释一整天——我们必须先把这件事告诉大团长。杰夫，你把它带到石牢里去，不要打开囚车。卡帕，快去通知大团长，我和马克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约瑟夫并没有等多久，内务官卡帕很快就回来了。
“大团长要见你们。”
他们三个人沿着石阶向大团长的居所走去，那里是一座石砌的哨楼，比石城的其他地方要新一些。为了让住所合乎身份，现任铁哨兵大团长艾卡纳洛特别将这栋摇摇欲坠的建筑翻新了一遍。
作为一个半精灵，艾卡纳洛无时无刻不牢记——也提醒别人牢记——自己的身份，他从不和其他铁哨兵共进晚餐，也很少出现在庭院和走廊里，人们至多只能看到他偶尔站在城墙上向南方眺望。
如果大团长要见某个人，他会让他的内务官或随从把对方带到他的会客厅——那是石城唯一一处铺了地毯的屋子。除此之外，会客厅的陈设还算朴素：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从黎明城搬过来的雕花书柜。
会客厅的壁炉里常年生着火，比其他地方要暖和得多，但约瑟夫仍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猜想一定是艾卡纳洛又用了什么奇怪的香料——那甜腻的气味让人心烦意乱。
艾卡纳洛坐在桌子后面，用双手交叉支着下巴，他的身前摊着一张撕开的信封，信封上盖着星之花的印章，用火漆封口，显然是长老会的官方通知。
“教士，看看这个。”艾卡纳洛瞥了瞥桌上的信。
约瑟夫拿起信件读了起来。信件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他看了看艾卡纳洛，艾卡纳洛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马克：“年轻人，我看到了你待会来的那个——呃，东西？——老实说这让我有点意外，但我举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我觉得我们应该增加巡逻的人手，每50人、或者100人一队，找到他们的巢穴，然后一举歼灭。”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
“我不知道，但我们家乡有一举谚语‘蟑螂从不会单独出现’，它们一定有个巢穴，不过我们之前并未见过这种怪物，它们的数量应该不多。”
“没错，它们的数量不多，据我所知，他们早该绝种了。”
“但是它们没有，而且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马克感觉大团长在和他兜圈子，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而且我的听力没问题，你用不着那么大声。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不会加派巡逻的士兵。”
马克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大团长，请原谅我的无礼，我觉得您的决定是不智之举，您不知道它有多强壮，这样的家伙有50个就够我们受的了！”
“我知道，我比你想象得更了解他们。你对他们知道多少呢？他们的习性、智能、分布……你甚至连他们的数量都不知道。你以为铁哨兵建立石城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让你走出铜墙铁壁的保护去冰天雪地里逞英雄？”
“你打算等它们打过来？”
“它有没有同类还很难说，已经几百年没有龙裔出现的记录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马克，但有朝一日如果你坐在我的位子上，你会知道你的每一个草率的决定都将让你的同伴付出血的代价，更多时候我们靠智慧而非血勇。”
马克终于不说话了，但他显然还不服气。
“你可以走了，我不希望人们过多地谈论这件事。”艾卡纳洛下了逐客令。
马克头也不会地出了门。
约瑟夫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终于开口：“你的愿望要实现了，大团长。”
“对我来说是的，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艾卡纳洛露出一丝微笑，“我并不期待这个年轻人能够接受我的保守倾向，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随便做他想做的事了——前提是在这段关键时期他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我明白，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对你一向很放心。”艾卡纳洛点点头，示意约瑟夫可以走了。
出了大团长的长厅，约瑟夫看到马克在屋檐下焦躁地来回踱步。马克看到约瑟夫走了出来，马上迎上去。
“教士，我不明白大团长的决定。”
“我理解，但我可以保证，他有他的理由……”
“教士，诵经马上就要开始了，人们都在等你。”卡帕朝约瑟夫喊。
“哦，我差点忘了！马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等祷告完成后咱们再单独聊聊。”
马克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教士，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人……”
“听一听又有什么坏处？有时候直觉并不准确，你总要详细地了解某件事物之后才能做出判断。”约瑟夫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马克的背，“走吧。”
马克勉强地点来点头，跟在约瑟夫身后，一起朝着诵经室走去。
约瑟夫走进诵经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看到他进来后人们都站起来点头致意。约瑟夫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做下，然后对马克说：“去吧，坐在后面。”
马克坐在后排一张矮凳子上，但明显心不在焉。当他坐下时，半腐朽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所有人都看向他。
“好了，肃静。”约瑟夫说，在这间小屋子里，他是绝对的权威。
等到四周安静下来，约瑟夫翻开厚厚的圣典，他准确地翻到了他要读的那一页，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念起来。
“无暇的洁白之光降临世界，那一刻，所有的被奴役者都仰起头来。
“他降临在我们面前，对我们说：‘你们必将打破自己的枷锁，你们必将做自己的主宰。
“自由的灵魂总能做出选择，而奴隶只能服从。
“告诉我，你们是要重新回到笼子里，还是要拿起武器？’”
……
“当神离开时，他对他的信徒说：‘你们将在这片土地耕耘，你们将在这片土地收获，山、水、森林、草木都归属，你可以取用，但不得超过所需。’”
整个诵经过程中马克都沉默着，约瑟夫都看在眼里，等到诵经结束所有人都离开时，约瑟夫坐到了马克的旁边。
他仔细打量这这个健壮的铁哨兵：他还年轻，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很急躁，也很容易发怒；但同时，他的精力充沛，眼神里还有希望，如果有机会他一顶会做出一番事业。
但是会有机会吗？石城是个贫瘠、死寂的敌方，除了一个满是妓院和黑石商人的小村庄，最近的市镇距离这里也有几十里远。而那些养尊处优的精灵们对铁哨兵也从未有过其他期待，甚至在平叛时也用不着他们，他们只需要守着这座冰冷的城堡一直到死。约瑟夫很清楚，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信奉宗教。
让一个精力充沛的人来领导他们，约瑟夫不知道是对是错。
“马克，我知道你很想把那些家伙找出来，好好打一场，但现在不是时候。”
“铁哨兵时刻准备战斗，教士。只需要大团长一声令下。”马克笃定地说。
这个年轻人说话从来不留余地，约瑟夫心想。
“是的，我知道，但现在不行。艾卡纳洛不会下那种命令，你直到在来石城之前他是做什么的吗？”
“他……”马克用力地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好吧，我不知道。我知道他跟我们不同……”
“你很聪明，但却不愿意仔细思考。你直到他跟我们不同，但却不知道是那里不一样，能当上大团长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罪犯或者奴隶，他来自黎明城，联盟的首都，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半精灵，是贵族中的一员，在在石城他是唯一一个。他从来不属于这里，他要走了。”
“走？”马克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里？”
“联盟每5年会对驻守在其他行省的将军们进行一次考察，如果表现优异就能被调往黎明城，至少能够调往中枢。在艾卡纳洛在石城大人铁哨兵大团长的15年里，他每次都会提出申请，但是都被驳回了——理由不言而喻，那时候石城是个糟糕的地方——但现在不一样了，尽管非常困难，但艾卡纳洛终于给这里带来了秩序，人们彼此像兄弟一样团结在一起。我们打败了蛮族，建立了强大的骑兵队伍，连那些凶残好战的野蛮人都怕我们。没人能够否定艾卡纳洛的功绩，检察署已经接受了申请，检察长很快就会来石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会被调回到黎明城去，他做梦都想回到那里。”
这件事艾卡纳洛只告诉了约瑟夫，他信任他。他甚至让约瑟夫帮他拟定继承人的名单，约瑟夫只给了一个名字。艾卡纳洛对此并未提出异议，或许是因为对人选满意，又或许他对继承人是谁并不那么在乎。
“他不能走！”马克提高了音调，“他必须留下来领导我们！”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约瑟夫的声音温柔慈爱，“艾卡纳洛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现在他要走了，我们之中会有一个同样优秀的人继承他的职位，而那个人会同意你的计划，让铁哨兵们主动出击，找到那群怪物的老巢然后彻底消灭他们。”
“不……”马克摇摇头，“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石城再也没有第二个精灵了。”
“你错了马克，”约瑟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需要精灵，那些长寿种族所拥有的一切美德我们人类也全都具备，我们不需要另一个精灵来领导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