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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家离城只有一公里，如今骑车也不超过二十分钟。但小时候，它真就是农村。

记忆中，上了初三，我才有了第一次独自进城的经历，是坐在发小的自行车后座上进的城，那时候她们两个已经辍学进厂子上班了，属于有钱花、有人身自由的让我极羡慕的人。我是因为看了她们在城里照相馆拍得梦幻般的画着港台明星妆的艺术照而跟进城的。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县城”之于我们，真是天朝圣国般的存在。走出农村，嫁到城里，几乎是所有农村女孩的梦想。我们仨也不例外。

1

我和丽住在同一个巷子里。我家在巷头，她家在巷尾。我瘦瘦小小，她高大壮实。我腼腆静默，她爱说爱闹。在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课下时间，我坐在座位上看书，她在教室里的桌凳间乱跑，跑一圈从后面突然拍一下我肩膀，连续三次我终于被激怒了，就警告她别再动我。但她一意孤行，闹了又闹，我终于忍无可忍，起身追她，两人便在讲台上扭打到一起。结果可想而知，瘦小的我被骆驼一样的她厚厚实实、纹丝不动地压在身下。

准确地说，她的屁股和大腿蹲骑在我的肚子和腿上，两个胳膊和手八爪鱼样扣住我的胳膊和手，上身前倾，几乎和我脸对脸，她是带着胜利者的得意的傲慢的笑用整个身子死死压住我。我的身子被她紧紧锁在水泥讲台上，周围是看热闹的同学。这在今天的校园也许算“校园欺凌”？但那时不过是两个娃正常打架而已。

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出全身的力，也动弹不得，但我没有哭。一个如此瘦小羸弱的人被那样一个庞然大物捆锁在身子下面，我竟然没有哭。

结局可能让你有点意外，最后哭的人竟然是她，丽。我动弹不得，丝毫动弹不得，只剩一个地方还能动，就是我手指的最后一个指节。我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到手指尖，像抠砖缝一样反抠她的手背。这样，她压我的力量越大，我反抗的力量也会越大。终于，丽哭着放开了我，手背上留着几个被手指甲抠破的血痕。

其实，那点破皮算什么，她也许是疼哭的，也许是害怕哭的，反正她放开了我，从此再没有招惹欺负过我。

2

如果说和丽打架多少带点弱者对强者的反抗意味。和青打架则纯乎两个女孩间的平等对决，因为她和我一样瘦小。从我家走上一个斜坡，折拐一下就是青家。每次上学，她从坡上一吆喝，我就跑了出来。

我俩打架发生在小学三年级。当时已经上大学的老姐给我买了一条围巾，极艳丽的那种红，青让我借给她围围。但是围了几节课后，她依然不还我，我问她要，她不仅不给还骂我小气，两个人就一手撕抢围巾一手拽住对方头发，对峙很久也没有结果。最后可能还是来上课的老师给我们做了裁决。

长大后回想起儿时的这些事情，觉得孟子说的“性本善”确实有待商榷，孩子的世界好像更多是靠“势”。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出现超出大人正常三观之外的恶劣事件吧。要确保孩子身心安全，学校和家庭也许更多应该从社会学的角度遵循自然法则去观照孩子间的交往。

丽和青初二第一学期上完就辍学上班去了。那时的我对此是又伤心又羡慕。伤心就剩下我一个人要披星戴月去念书，羡慕她们能够肆无忌惮地花钱。更羡慕她们可以和男孩子在大半夜从长而陡的柏油马路上骑着自行车飞奔而下：那是何等欢乐而奔放的自由！

我向父母表示也想辍学去挣钱，但被母亲坚定否决。成绩名列前茅于那时的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讨厌贫穷，尤其讨厌问父母要钱的那种艰难感。但我更不能违拗父母“孩子有能力念到哪就供到哪”的心愿。

3

当我上高二的时候，收到了青的结婚请柬，我极为兴奋地去看望她。新娘子正坐在土炕上，美若天仙，四处都是大红色，红囍字，红衣服，红被子，红枕头，红洗脸盆，红绸布，红毛巾……屋子里一派“喜气洋洋”的红。

我奇怪怎么没看到丽，难道风闻的消息是真的？为了避免尴尬，我并没有询问青。我送给青一个水晶音乐盒，又和其他人一样随了 10 元礼金。事后很久见到丽，我才知道了解到这俩姐妹结仇的前因后果。

原来，媒人给丽说了一门亲事，丽拉着青一起去见面，结果男孩子看上了白净瘦高的青，青如愿嫁进县城，但这多少带点夺人所爱的味道。婚后，青就跟着丈夫在县城摆地摊卖衣服。大概是在大三放寒假时，我逛街买衣服，意外走进一个店铺，迎面而来的笑靥如花的老板娘正是打扮得时髦又洋气的青。一阵寒暄后，泼辣又热情的青给我选了一条牛一件体恤衫，价格也让到最低。

在我上高三时，也如期收到了丽的结婚请柬。但因为学业太忙，没有参加上婚礼，而让别人捎了礼金。再见到她是在正月初二她和丈夫一起回娘家探亲时，丽的丈夫比青的丈夫个子低，但模样漂亮些。据说，丽的丈夫看中丽个子高，而丽看中了丈夫家在城里，个子虽低但人漂亮些。青的丈夫看中青长得漂亮，青看中了丈夫家在城里而且做着生意，人长得丑点就丑点。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都如愿嫁进城里。青家在城西，丽家在城东，但两人从无来往。我和两人的交集也越来越少，上了大学后更断了联系。直到大学毕业又回到母校任教。

4

我和老公结婚几年后，用攒的钱和从亲朋那里借的钱交了首付，又用公积金办了购房贷款，也算是进城安家了。

有一年，我忽然接到青妹（其实，青妹才和我 同岁，三年级留级后就和我不同班了，青则留级后刚好和我同班）的电话，她说新房搬家邀请我参加。原来青妹后来也嫁到了县城，但她选择的对象是一个摩托车修理工，家境一般。夫妻俩吃苦耐劳，如今已将一个小的修理店办成了摩托车销售连锁店，家里盖得富丽堂皇，富婆级别的别墅。

小时候最黑的青妹如今竟成为一个白富美，我太敬佩化妆品和财富的力量。在青妹家，我见到了打扮时髦颇有贵妇范的青，两人聊起孩子。青说儿子上初三，不好好学习，太难管教，问我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安慰了她一番，并说孩子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后，我一定帮她看住。

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后来听青妹说，姐夫跟别的女人好上了，青和丈夫离婚，儿子也送出去上职高了。

和丽再见面，是某一天我准备去父母家，在半路上找个小超市买东西，结果进去就看到了坐在柜台里的丽。丽的长相和上学时候几乎无异，只是说话似乎更加肆无忌惮，脏话很多，带着粗俗的豪迈。她说，没办法，男人没本事，又懒得很，只能办个这小超市为生。我看到里面摆放了很多半价过期奶，心想这生意看来也长久不了。

果然，没过两年，这个超市的门面名称就换了，丽又去干了什么营生，不得而知。只听说，这夫妻俩有一个外遇，婚姻不过形同虚设罢了。

5

人过四十，忽然想起这半生过往，曾经的“进城”执念随着境遇的改变早已烟消云散。这些“进城女孩”的婚姻幸福与否都是墙壁里的秘密，有没有石子在鞋子里硌脚，只有脚自己知道。

想起刘德华的一首经典老歌《忘情水》：

曾经年少爱追梦

一心只想往前飞

行遍千山和万水

一路走来不能回

蓦然回首情已远

身不由己在天边

才明白爱恨情仇

最伤最痛是后悔

如果你不曾心碎

你不会懂得我伤悲

当我眼中有泪

别问我是为谁

就让我忘了这一切

啊 给我一杯忘情水

换我一夜不流泪

所有真心真意

任它雨打风吹

付出的爱收不回

给我一杯忘情水

换我一生不伤悲

就算我会喝醉

就算我会心碎

不会看见我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