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一样重要的写作
--序饶昆明散文集《消逝的乡愁》
杨见
在中国，有一种人的写作，像呼吸一样，如果停止下来，生命就结束了。
这样写作的人，和人类的生命现象中的呼吸一样，不被关注，难于发现，就像一个美女，世俗的目光总是注视着她的身材如何轻盈窈窕，她的气色如何水灵清纯，她的肌肤如何弹性光滑，她的穿戴如何优雅时尚。对支撑她这一切美丽可人的呼吸却聪耳不闻。这一现象，在呼吸一样写作的真文学家眼里，根本就不需要对呼吸的肯定与发表，他们沉浸在呼吸一样写作的情状中，心安理得地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自甘自愿，因为，生存和呼吸根本就不可分割，它们必须巧妙组合，必须精诚合作。饶昆明的生存和写作就是这样的情态，一写数十年并将继续到未来，他的写作像他的呼吸一样，滋养着他平凡的生命，雕塑成了他勇敢、善良 、慈爱的人生，并将继续对他的人生精雕细刻以致完美。
他是上天派给我们的大哥，三十多年前，我在县城里某中学当美术教师的时候，当时酷爱打猎，为了练枪法，酒醉后的夜晚，我提着一把火药枪在城里鼠蹿，所到之处，街灯都被我枪毙了，这事情严重到要被开除公职，被公安机关治安管理处罚。当辖区派出所经调查核实后，到当时的县文教局征求处理意见的时候，许多人都要求公安机关严肃处理，以儆效尤。饶昆明当时在秘书股，他力排众议道：“这个人虽然是教师了，但他毕竟只是十多岁小青年，犯点儿小错在所难免；再就是他有着过人的特长，对这样的年轻人要加以保护，不能一棍子打死，建议给予批评教育就行了”。后来，公安机关采纳了他的意见，这样才使得我的人生，一路平稳地走到了今天，做了一位像样的诗人。可是当时我和他却是素不相识，从那以后，我开始进入黔江的文艺圈，结识了一大帮文学艺术兄弟，不知从何时起，他在这个亲如兄弟的圈里，被大家喊成了“饶老大”。
散文历史悠久，历史散文、诸子散文、编年体、国别体、以其很高的文学价值形成了叙事散文，从孔子开始，就十分重视文学性，比喻、排比、夸张、映衬等修辞手法以及寓言就被普遍运用，两汉时期，政论散文成就突出，三国时期抒情散文兴起，就是两晋时期骈文当道的情况下，坚持散文创作的人也不少，更有王羲之、陶渊明等凭借怪胎“以散驭骈”的文本流传后世，唐宋散文空前繁荣，八大家的作品脍炙人口，晚明小品实现创作观念和创作实践的双重重大突破后，进入清代的散文承袭前朝骨肉，在“学人之文”和“文人之学”加上后来的“桐城派”的有益的创作实践，留下了大量有时代风格和特点的佳作，到了鸦片战争前夕，以龚自珍、魏源为代表的散文家，讲究“经世致用”，打破历朝形成的散文创作的陈规旧貌，开了近代散文的先河，到现当代，散文创作，标志性的成果，主要有早一点的“杨朔风格”；上世纪70代中后期到80年代初“归来者”们的散文；再就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涌现出的如史铁生、张承志等具有巨大冲击力的新散文家们了，无论作品或理论，都开辟了新散文的新天地。最近正在萌生的“非虚构写作”、“边地散文”、“闺阁体散文”写作状态迥异，对拓宽题材有新发现，手法多彩纷呈，细腻柔媚，大有读者，影响渐起。纵观无数作家历经2000多年的散文创作实践，汉语散文的多元化，正在实实在在的被一个宏大的汉语创作群体继续地推进。
饶昆明的写作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那正是现代性诉求遍布中国社会生活诸领域的时代，人们个体向外在世界开放的思潮出现喷涌状态，人们从各个领域植入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探险，在这样的时代特征下，他开始了大量的小说写作实践，他的写作重心是放在小说写作上的，他不知不觉闯入了新时期以来以小说家身份涉足散文随笔如过江之鲫的族群中，但他的散文和这个族群中的韩少功、王小波、王安忆等等作家有很大的不同，写作姿态也大相径庭。
饶昆明的散文写作，从渊源上说，接受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浸染，有着较为浓厚的文人气息；但从其表现手法上看，明显受“杨朔散文”风格的影响，这和他们那代人阅读涉猎的范围戚戚相关；在理性思辨方面，受“蒙田随笔”的影响较大，这使他的作品不只是沉湎于对情、景、物的呆板描摹刻画上，有着一定的思想高度。他三十多年持续不断地写作，发表不多，名头也不响，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不行，而是他把这些都归结为写作之外的东西，其行文厚重，闪耀着的思想火花，在这个燥动的年代，不大为人所见而已。他更重视写作本身，不将文学混为官场，坚守文学的神圣性，不媚俗不跟风，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净文学心。他深刻地体验着写作使生活更美好的过程。他践行着写作是生命的镜像，是灵魂际遇的呼应。他很愿意陶醉在写作时，完美的文字像带着兵器的战士，他如三军统帅一样，站在海阔天空的高地上，指挥着他的文字在人间四面突围，沉迷在“沿着我们不曾打开的通道/通往那扇我们不曾打开的们”的全新感知当中，他也甘愿沉溺于这样的战役带给他情感潮水般肆意汪洋，思绪流云般飞扬轻舞的至境。
选入《消逝的乡愁》一书的散文，读后我将其分为内外两大部分文本，内为早年的北方生活、祖籍地区的乡村生活、工作地的小县城生活，外为游离各地的驴行生活。无论他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在哪个境地，他内心都保持着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的率真与安宁。所以他的散文极端的朴素、简练，他某些篇章不长的散文里，民生旧事、风土民俗、灵性草木、亘古山水、家事幽怨、地方美食、心灵涟漪等等无所不及，在他的笔下，无不吐露出炽烈生命最本真的最强烈的真实感。他有厚重扎实而又多元化的生存体验，他一直带着自己最真实的通灵感性，不停地在北方和南方、城市和乡村、定居与游离间往复地迁徙，保持着灵魂和肉体的高度在场，实现主客体的严密契合，以此审视自我对精神与生命的关怀，对过去和未来的追问。他力图用散文创作来完成彰显独立人格，发表求索新知、解剖历史积淀，恪守审美解放的有效整合。
如果你在喧哗浮躁的现实生活中感到疲惫不堪力不从心时，就请读《消逝的乡愁》这部散文，阅读后你将得到什么样的振奋、获得怎样的慧眼去洞察潜伏在繁华社会后深重的精神危机、如何重拾大自然馈赠给人生及生命的意义，一切玄奥，尽在阅读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