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老儿的法度

文/张守权

         作为海、陆、空、冥四界的最高统治者，玉帝老儿并未感觉自己如何责任重大。除了直接统治高高在上的天界，其他三界自己基本处于统而不治的状态，甚至不闻不问，只是坐享三界的进贡。直到哪里发生类似孙悟空这个泼猴似的叛乱者出现，那就派托塔李天王率十万天兵天将镇压了事。

        年少时看《西游记》题材的作品，感觉玉帝老儿很无能，无非是个长在金銮殿上的狗尿苔而已，没有看出他有什么法术可以拿人。长大后读《西游记》原著，读到第七回，当孙悟空对如来佛说“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表达了自己欲取玉帝而代之的时候，如来冷笑着孙悟空说道“他（玉帝）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又感觉这玉帝老儿多少还有些道行。但对原著读来读去还是感觉这玉帝老儿无非是个摆设而已，每当有事很少能临危不乱，总是不能立时拿出很好的解决办法，往往都是手下的太上老君、太白金星之类的老谋深算的老朽帮他排忧解难。思来想去，如果一个人真的有很大的本事但并未在平时尤其是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总归是个废物。

        玉帝老儿这个废物最大的作用在于他是海、陆、空、冥四界的元首，是整个宇宙的象征，为维护四界的正常统治秩序，必须得有这样一个被人为神话了的东西摆在凌霄宝殿那里。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玉帝老儿统治四界的法宝除了手下以托塔李天王、太上老君等为代表的各路神仙外，还有十万战斗力甚至不如悟空取经路上遇见的一名妖精的天兵天将，但更主要的还是主宰人们精神世界的神权法统。天界可谓法度森严，在第五回中，孙悟空初登天界的一大段关于南天门及天宫无比豪华、金碧辉煌的建筑的描写就足以见之。这一点，与封建时代人间的宫殿别无二致，统治者无非用皇宫的高大巍峨衬托出入觐者的无比渺小，以此彰显皇权的高大上。建筑的森严仅仅是皇权威严的一个表面，真正能反映皇权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是对其手下神仙所犯错误的处罚。以众所周知的八戒、沙僧及白龙马为例，猪八戒原本天宫的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这也罢了，下凡后不让他做人，却让他错投了猪胎。沙僧原本灵霄殿下侍銮舆的卷帘大将，“只因在蟋桃会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盏，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贬下界来，变得这般模样；又教七日一次，将飞剑来穿我胸胁百余下方回”。而白龙马呢，他原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被自己老爹表奏天庭，告了忤逆。五帝把他吊在空中，打了三百，还要将它杀掉，多亏观音求情才得活命。其实这三位内定的取经人所犯知错与历朝历世的打老虎小苍蝇们相比，着实小巫见大巫，完全可以用说服教育或赔偿损失等方式简单处理，让其悔过，大不了关几天拘留了事。毕竟，“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古之理也。玉帝老儿之所以将三人的罪孽上纲上线，视为触犯天规，蔑视皇权，践踏礼教伦常，如此便可列入十恶不赦之列。玉帝老儿对他们的处罚，一定会被力捧封建纲常的卫道士们额首称赞。

        为维护封建伦理纲常，玉帝老儿甚至大义灭亲，将自己的亲妹，也就是与凡人私通的灌口二郎神之母压在桃山之下以示惩罚（《西游记》中关于劈山救母的说法与民间传说的沉香劈山救母有出入）。为了无上的神权皇权纲常的高度尊严，在亲情面前，玉帝老儿只能选择冷酷。

        惩罚了天界的天蓬元帅、卷帘大将、西海小白龙虽然树立了皇权神权的无比尊严，但却让下界的百姓深受其害。原本可通过教育改造乃至可戴罪立功的轻微罪孽分子到了人间以后，为了生存，一个个都大开杀戒。猪八戒在福陵山云栈洞占了山场，吃人度日。当观音菩萨劝其改掉凶心时，他却诡称“若依你，教我喝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管甚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而沙僧在八百里流沙河也是饥寒难忍，三二日间，出波涛寻一个行人食用。他所食之人，甚至包括九个取经之人。而小白龙免死后在鹰愁涧也是以吃过往人马为生，唐僧的那匹倒霉的老马便在他们初遇时成了他的美餐。

        这一切，有一定道行的玉帝老儿不能不知，毕竟，猪八戒们在人间吃几个凡夫俗子，不会触怒天颜。对这些严重性危害性大大超过打碎个玻璃盏烧个明珠的严重治安事件，玉帝老儿却只是选择默许。只顾其天界尊严，不问民间疾苦，毫无半点人性化可言，玉帝老儿法度的不公平性局限性于此可见一斑。神话中的所谓天规大抵是不成文的，充满了很大的随意性。我们且看，《西游记》第四回孙悟空初等凌霄宝殿时，玉帝垂帘问曰：“那个是妖仙？”悟空却才躬身答道：“老孙便是！”仙卿们都大惊失色道：“这个野猴！怎么不拜伏参见，辄敢这等答应道：‘老孙便是！’却该死了！该死了！”玉帝传旨道：“那孙悟空乃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知朝礼，且姑恕罪。”众仙卿叫声“谢恩！”猴王却才朝上唱个大喏。可见，对于众仙而言，孙悟空在威严无比的朝堂失礼实乃触犯天颜，罪该万死。但可能那一刻玉帝老儿的心情很好，并未怪罪孙悟空这个泼猴。读到此处，颇感觉天宫虽是森严，但孙悟空这个不懂朝仪野猴子上朝之前也未经演礼这个关键环节，由此可见，玉帝老儿的法度多少带有些随意性。相比于天蓬元帅、卷帘大将、小白龙，孙悟空要幸运得多，他们犯了轻微罪孽均遭重罚。而孙悟空以小毛贼的做派偷盗式的在傲来国军器库盗兵器、以黑社会头子的做派讹诈式的大闹龙宫和地府，严重触犯了封建皇权的尊严，虽被告到天庭，却反被玉帝老儿招抚，封其为“弼马温”。官职虽小，毕竟昂然跻身于工薪阶层。玉帝老儿对老孙的处理也不知依了天规的那一条，其法度之随意性真是不可捉摸。

        在玉帝老儿看来，天规是自己定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维护自己的尊严和统治。希望以其法度的不平等性及随意性对老孙的宽大换得老孙对他的百倍效忠，然而，孙悟空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泼猴偏偏毫不领情，对他并不是摇尾乞怜，俯首帖耳，终日只是自由散漫，唯我独尊，导致后来偷蟠桃饮御酒大闹天宫之类让玉帝老儿头疼不已的事情出现，终归是自食其果。

2017042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