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骧先生评《天龙八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佛法讲“痴”为三毒之一。
马克思说:“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
当真如此。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迷惑与追寻。虚竹纠结于摆脱不想得到的身外之物和种种业障;段誉痴迷苦苦追寻而不可得的美人情怀;慕容复每日为光复大燕的祖宗遗训和眼见夙愿的大势已去所折磨;丁春秋因欺师灭祖却不能斩草除根而担惊受怕。
萧峰,不知如何让宋辽罢战,以保全天下生灵免遭涂炭。
他是“天龙八部”中“天”的化身,忠肝义胆,豪情万丈,武功高强为人正直宽宏却被小人设计陷害以致身败名裂为中原武林所不容。杏子林中,他以帮主之血洗四长老谋逆之罪却仍独自离开丐帮;聚贤庄上,他喝下众人的绝交酒与天下英雄为敌;少室山前,他得知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陷自己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他亲手打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雷雨夜他抱着阿朱的尸体独自面对全世界,是我第一次在天龙八部眼眶通红。
其间诸般委屈苦楚,可想而知,但这条生在契丹长在大宋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从未向任何人抱怨过,只是静静地将心事埋在心底,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故事的最后,辽主耶律洪基终于趁赵煦上台之机向大宋发兵。萧峰身为南院大王却极力上谏,甚至挂印潜逃,最终又是被设计抓入天牢。当阿紫救出萧峰,南京城西门大开之时,金先生又一次掇取了我的眼泪:那些昔日的死敌竟然以草民身份远赴北疆与大辽军队抗衡:少林寺的和尚们到了;丐帮众人跪地高举打狗棒迎他回帮;段誉贵为千金之躯仍赶来搭救。当时我想,人活至此,夫复何求啊。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金先生笔下的天下第一大英雄的境界远不止此。
雁门关外,萧峰以死相逼,终使辽国退兵,心愿已成却挥刀自尽。其间诸般原因,自觉愧对辽主者有之;对大宋失望者有之;阿朱已死生无可恋者亦有之。
第二十七章中曾提到:萧峰听着这一片赞颂之声,见众百姓大都眼中含泪,感激之情,确是出于至诚,寻思:一人身居高位,一举一动便关联万千百姓的祸福,我去射杀楚王之时,只是逞一时刚勇,既为义兄,复救自己,想不到对众百姓却有这大的好处。唉,在中原时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谤丛集,成为江湖上第一大奸大恶,也实在难说的很。他又数次看到辽兵”打草谷”、宋军屠杀辽国百姓,终于明白他的善良和正直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辽人宋人其实都是生命并无什么分别这样两个道理。然而世间种种,辽狗与宋猪之别,唯他看得清;世人心中的民族芥蒂,唯他能放得下,可他又自知无法劝得世人同他一般,便只能逼退辽军,背上不忠之名后一死以谢天下。
但即便直到此刻,雁门关外的众人也并未理解他。但正因如此,才更显英雄本色。
标题是陈冠希说的,但我想用来形容萧峰也再恰当不过:如果所有人都能理解你,那你是得有多平凡。
英雄,生来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