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指尖血,一颗相思心,一个意中人,即可得一阴阳镜——红豆。徐令想见陈栗子,栗子是他的执念。
1
一片空茫。
徐令就孤独地站在这样空茫的混沌中,许久。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留着俏皮短发的女孩,开心地笑着,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徐令静静地看着她,紧紧地看着她,他很害怕下一秒,他的栗子就会消失。
然后,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女尸,静静地躺在夜色中的天台上,后脑有一处深深的创口,流了很多血,那张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天台的栏阶上有一道深色的血痕。陈栗子就是后脑磕到了栏阶,受到重创,再加上流血过多而死的。
徐令站在她面前,强自镇定,却忍不住地颤抖,他深深地低着头,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紧紧咬着下嘴唇,甚至要咬出血来。四周似乎一片寂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又似乎纷乱不堪,警笛声、叫喊声。
太混乱了,空气太混浊,徐令快要窒息了,他快受不了了,他甚至不知道谁是杀害栗子的凶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令猛地睁开眼睛,像长跑后的运动员一般狠狠地喘着粗气,全身都湿透了。他的眼神依旧绝望而痛苦,仿佛短时间还无法从梦魇中挣脱。徐令躺着床上,在黑暗中没有动弹。许久,徐令坐起身,又冷静下来,找出浴袍,去浴室冲洗了一遍。
徐令从浴室出来,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他熟练地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取出,吃下,然后睡觉。
陈栗子是徐令的女朋友,彼此已经走过了十年。十年的长跑,对于两个年轻的生命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了。半年前,陈栗子死了,仿佛也带走了徐令的一部分。
徐令记得,悲剧发生的那段时间,陈栗子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似乎有烦心事,问她,她却不说。徐令筹划求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于是他想要给他亲爱的栗子一个惊喜,让她开心起来。
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发生。
那天晚上,徐令约陈栗子到餐厅吃晚餐。徐令穿着颇为正式的西装,还有在美发店精心打理的发型,开车去接陈栗子。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栗子看到这样的徐令,眨了眨眼睛,开心地笑了:“徐令!有没有点炸鸡排?”
徐令:“点了,不过这种东西要少吃点,今天给你破个例。”
陈栗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道是我上个月去庙里烧香,菩萨显灵了?”
徐令笑了:“你上个月烧的香,这个月才显灵?菩萨得提高效率了。”
陈栗子:“菩萨也很忙啊,那么多人求拜,愿望肯定实现不过来。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好日子呢。”
徐令:“你猜。”
轿车稳稳地驶进了停车场,徐令下车,走到副驾驶,为陈栗子打开车门。陈栗子挽着徐令的胳膊,两个走进餐厅。
餐厅的装潢很美,正门外有两排长长的鲜花盆栽,门边的侍者微笑着,礼貌地鞠躬欢迎。隔间门是欧式拱门的设计,不同的隔间有不同的风格,有美丽的山水画,也有酷炫的机车甲。徐令订下的是玫瑰花园,桌椅是大理石的,就像是花园里的凉亭中心的石桌,垫上了蓬松的软垫。
陈栗子轻轻摸了摸玫瑰花园的壁墙:“好漂亮,我很喜欢。”
晚餐很完美,用完晚餐后,徐令带陈栗子来到了天台。夜色很美,天空没有什么云,星星在闪烁,月很圆很亮,看来明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徐令:“等我十分钟。”
徐令离开天台,走出餐厅,他定的玫瑰花送到了。徐令摸了摸口袋,发现戒指似乎落在了车上,于是他只得回到停车场去找戒指。等戒指找到了,他才发现他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徐令无奈地想,栗子肯定要生气了,一会可要好好哄哄她。
回到天台,徐令看到了他的噩梦。
“不……不不不……栗子,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我是徐令啊……”
可是医生说,陈栗子后脑磕到了神经中枢,当场死亡了。他的栗子躺在血泊中,再也醒不过来了。
2
徐令的办公桌上堆了一些在他人看来奇怪的东西,一些一个男人通常不会用到的东西,比如Q版小熊的钥匙扣,眉笔,在精品店买的巴掌大的圆形小镜子,发夹等等。实际上,这些东西是属于陈栗子的。
陈栗子和徐令出门总是不带包的,她需要的东西都放在徐令的背包里,而如今徐令拥有的也就剩这些小东西了。
陈栗子死后,徐令常常加班到深夜,也只有工作能让他暂时缓解伤痛。今天又只有他还在加班了。徐令靠在椅背上,用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他打算削一个苹果。
其实徐令并不喜欢吃苹果,但是陈栗子喜欢,所以徐令喜欢削苹果。
徐令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来。不用陈栗子开口,徐令会在午饭后削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给她。
蓦地,徐令指尖一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刀削到了指尖,一滴血滴落在那面陈栗子留下的圆形小镜子上,像一颗殷红的红豆。徐令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越来越退步了,削了无数次苹果,居然还能割伤自己。
徐令扯了张纸,擦去指尖的血,然后想去擦镜子,却发现镜子上的血消失了。徐令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精神状态不太好,难道他已经擦过了吗?
徐令没有过多在意,继续削苹果,然后,他感受到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他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看四周,办公室很安静,并没有人。他不知道这种注视感从何而来。
“徐令!你是徐令!”是栗子的声音。
徐令第一感觉是自己已经出现了幻听,可是他又忍不住希望真的是栗子在叫他,就像以往十年无数次叫他一样。
“徐令!徐令!”
徐令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那面小镜子,镜子里面是陈栗子的兴奋的脸,眼睛亮闪闪的,开心地笑着,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徐令!徐令!”
徐令完完全全呆住了,但他仍然迅速拿起了镜子,“我在做梦吗?栗子,是你吗?”然后,他用力地掐了一下流血的指尖,十指连心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陈栗子:“徐令,我睡了好久呀,突然就被你唤醒了。”
徐令:“栗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是不是还能回来?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陈栗子:“我回不来了,我睡了好久好久,好多事情都快忘光了,继续睡下去的话,我就会变成一个新的灵魂啦。”
“可是你醒了,你说我把你唤醒了。”徐令红着眼睛说。
陈栗子笑着,眼里含着深深的爱意,“我之所以会醒,是因为你的执念,生出了阴阳镜“红豆”。等时间到了,我就会继续沉睡了。”
徐令:“不,栗子,不要离开好不好?”
栗子的眼睛悲伤而温柔,但还是笑着说,“这样的状态时间久了不仅是违规的,而且还会折损你的阳寿。所以最多也只有三天的时间。”
徐令沉默了。
陈栗子:“不说这个了,我们有三天的时间呢!快快计划一下,不要浪费才好。第一天,你带我去玩吧!”
徐令勉强笑了笑:“好。”
陈栗子:“我忘记了好多东西,你带我去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吧。第二天,我想去看看我的家人。我爸妈,他们还好吗?”
徐令:“伯父伯母身体都很好,只是情绪总有些低落。陈晖我倒是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陈栗子有些茫然地问:“陈晖是谁呀?我认识他吗?”
徐令:“栗子,陈晖是你弟弟啊,你不记得了吗?”
陈晖在读大学,快毕业了,不是很好的学校,他又常常旷课挂科,陈栗子总是很担心他,经常劝他好好学习,走正路。徐令原先和陈晖挺熟的,但自从陈栗子死后,双方的联系就淡了。
陈栗子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好像真的不记得了。我竟然还有弟弟,徐令,你带我去看他吧!”
3
第一天是属于徐令和陈栗子的。
徐令把小镜子用一根细绳串起,挂在胸前,还颇为满意地对着全身镜照了照。
陈栗子忍不住笑他:“亏你想的出,挂一面小镜子在脖子上,也不怕别人笑话。事先声明,除了和我的死因有关的人,其他人都看不见我的。”
徐令故意脸色一板:“我一点都不怕被笑话,如果他们一定要笑,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还要在你的脸上画画。”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马克笔,隔着镜子,在陈栗子脸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陈栗子:“哼,我告诉你,这个爱心还蛮好看的,我喜欢!”
徐令带着陈栗子出门了,他没有开车,而是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湖心沙公园。
晴朗的夏日总伴随着徐徐的微风,湖边十分凉爽宜人,繁茂的樟树垂下长长的根须,翠绿色的叶子。
陈栗子:“这里好舒服,我们来过这里吗?”
徐令:“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十年前的夏天还是这么的炙热和清爽,湖水依旧清澈见底。徐令每天都会到湖边散步,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女孩将垂下的短发夹起,以免遮挡视线,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拿着画笔和画板,认真地坐在草地上画画。徐令突然有些紧张。
徐令像个愣头青似的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他去商店里买了一个冰淇淋,然后散步散到了女孩的景里,边吃冰淇淋边欣赏湖边的风景,时不时偷偷看她。等到徐令龟速吃完冰淇淋,女孩也画完了一幅画,准备离开了。徐令在原地磨蹭了好一会才回家。
第二天,徐令迫不及待地来到湖边,果不其然,女孩又在湖边画画,徐令又买了一个冰淇淋,然后散步到女孩的景里,故技重施。
第三天,徐令决定出击了。他买了两个冰淇淋,然后慢慢散步到女孩面前。
徐令:“请你吃个冰淇淋吧?”
女孩抬头,眼睛笑成了月牙:“好啊。”
两人坐在草地上聊天,徐令得知女孩的名字是陈栗子。
徐令:“栗子,很可爱的名字。”
陈栗子:“哈哈,我妈怀孕的时候喜欢吃栗子,然后我就叫栗子了。”
徐令:“你很喜欢画画吗?”
陈栗子:“对呀,在湖边画画很舒服,就算有不开心的事,在这里,烦恼也像小精灵一样飞走了。”说着高兴的从包里拿出画纸,“你看,这是我画的画。”
徐令取过,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很好看,每张的意境都很棒,色彩特别明媚鲜艳,就像梵高的画风一样。”徐令暗自满意,有两幅画里有他的身影。
陈栗子:“我哪里比得上梵高,都是随心意画的,只想着自己开心就好啦。”
现如今,徐令来到湖边的草地上,湖水依旧清澈,草地依旧松软,人却不如故,只剩下徐令,还有一面小镜子坐在草地上,徐令讲,栗子听,度过了一整天。
值得一提的是,徐令和陈栗子在一起很久后,偶然间有一天谈到初遇,徐令笑着说起自己青涩的紧张心绪,陈栗子笑得打滚,紧接着报了个料。
原来那一天,陈栗子去公园画画,是因为在湖边看到了徐令,然后才决定在湖边的草地上画画的,而且还调整了取景位置。陈栗子脸红红的,偷偷看着,把心上人画进她的画里。
两个青涩的小傻瓜,就这么互相偷看着对方,最后看进了心底。
4
第二天,徐令和陈栗子决定去看看栗子爸妈。
不过,他们还要去游乐场玩一圈,两人起了个大早,游乐园的人还不多。
徐令带着陈栗子去玩过山车,即使无法感受到极速上升、下降还有旋转的刺激,陈栗子仍旧很高兴,两人一起兴奋地尖叫,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海盗船、云霄飞车、大摆锤、旋转木马、摩天轮……甚至碰碰车,他们玩了个遍。在旁人看来,徐令一个男人如此兴奋地玩遍游乐园实在有些奇怪,但徐令并不在意,只要他知道栗子在他身边就够了。
走出游乐园,陈栗子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徐令,我好高兴呀。”
徐令温柔地看着她,带着微微笑意,“你开心就好。”
到了栗子爸妈楼下,徐令将车驶入停车场。
陈栗脸色有些紧绷:“徐令,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我爸妈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徐令:“别紧张,伯父伯母身体都挺好的,不用担心。”
徐令带陈栗子上楼,按响了门铃。没过多久,门就开了,一个眉慈目善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缓缓开口,“是徐令呀,好久没见过了,快进来坐吧。”
徐令:“伯母好,我今天来看看你们。”
徐令走进屋里,栗子爸坐在沙发上,拿着放大镜看报纸,徐令笑道:“伯父精神还是这么好,休息一下吧。”
栗子爸:“徐令啊,你不来看我们,我都没棋友了。”
徐令也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一个全家福相框,一家四口人笑得很开心。而原本叽叽喳喳的陈栗子在见到爸妈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就是哭声。徐令不由自主地看着相框,忍不住心想,如果一切不可挽回的事情不曾发生就好了。
栗子爸看到徐令的视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相框,道:“那件事发生后,我和栗子她妈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消极情绪,但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想事情就不一样了,都淡了。与其整日为无法改变的事以泪洗面,倒不如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太了解栗子了,如果栗子在天有灵,我们不希望她担心。等到我们寿终正寝,就可以和栗子团聚了。栗子是个很好的,很善良的女孩,我们都很爱她。”
陈栗子微微低着头,眼泪如溪水般无声地流了下来。
栗子妈从厨房端出切好的水果盘,是苹果,轻轻放在茶几上。
栗子爸:“栗子她妈,这又是脆苹果吧?都说了多少次了,粉苹果好吃,栗子也喜欢吃粉苹果,你偏偏切脆的。”
栗子妈:“你别胡说,我可是栗子她妈,我女儿喜欢什么苹果我会不知道?栗子喜欢吃脆苹果,是你喜欢粉苹果你才说栗子也喜欢粉苹果的吧。怎么会有人喜欢吃粉苹果的?也就你独一份。”
栗子爸吹胡子瞪眼:“我还是栗子他爸呢。我可没胡说,本来就是。”
徐令看着栗子爸妈老夫老妻式的斗嘴,有些放下心来,尽管思念亡女,但最起码伯父伯母的生活态度仍然是积极的。陈栗子本来很想哭的,却又忍不住笑,看到爸妈生活过的好,她很高兴。
有些人活着活着,越活越老,身也老了,心也老了;有些人活着活着,身老了,心却越来越年轻。
徐令:“对了,怎么没见陈晖?”
栗子爸:“陈晖这小子不让人省心,好久没联系我们了。他大学毕业后就出去自己租了房子,也不回来看看。”
栗子妈:“孩子大了,要独立了,该他自己闯荡了,什么事都得他自己去面对,我们两个老人帮不了他什么了。”
徐令点点头:“伯父伯母,你们有他的地址吗?我明天去看看他吧。”
5
第三天,徐令带陈栗子前往陈晖的地址。
陈晖住的地方不算特别好,较为老式的居民楼,狭窄的楼间距,靠近排水管的瓷砖有腐蚀的痕迹。
徐令上到了六楼,敲了敲门。半晌,无人回应。徐令觉得有些奇怪,加重力度拍了拍门,一边叫道:“陈晖?你在家吗?”
又过了好一会,门缓缓开了,而开门的人让徐令差点没认出来。
陈晖穿着背心加大裤衩,光着脚,头发乱成一团,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和茫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无神的,看不到希望,甚至有些绝望。
徐令试探性地道:“陈晖?”
陈晖:“进来吧。”
两人走到客厅,徐令找到一把椅子坐下,陈晖直到现在才正眼看了徐令一眼,然后,他全身如坠冰窖,彻彻底底僵住了。徐令不明所以。
好一会,陈晖才恢复过来,冷冷地道:“怎么,徐令,你要当情圣吗?还把我姐的照片挂在脖子上?”
这回轮到徐令和陈栗子愣了,因为除了徐令以外,只有和陈栗子死因有关的人才能看到她。陈栗子竭力保持静止,明智地做一张“照片”。
徐令冷静下来:“我喜欢栗子,挂不挂她的照片是我的自由吧。倒是你,怎么混成这样了?看来你最近过的不太好啊。”
陈晖:“我是过得不好。”
徐令:“做人还是要开心一点。以前栗子和我说过,你们小时候,你总是被伯父伯母罚禁闭,她就总是偷偷带你出去玩。”
陈晖又僵住了,脸色只发白,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放在桌子上,径直打开一瓶,灌了一大口。
徐令:“栗子总是很关心你,很照顾你,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候还会因为你的事情放我鸽子呢。”
陈晖没说话。
徐令:“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闯了祸,栗子放弃一笔昂贵的订单,马上赶到了学校,给你收拾烂摊子。为了不让伯父伯母伤心,不至于对你失望,她还答应帮你瞒过伯父伯母……”
“够了!”陈晖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抬起低下的头,眼睛充得通红,有些凶恶地对徐令道。
徐令沉沉地看着他:“我想说,陈晖,关于栗子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徐令盯了他半晌,缓缓开口:“那天我打算向栗子求婚,是因为栗子那一段时间很烦恼,很担心。现在想来,栗子性情随和,与人和善,和别人几乎没有什么矛盾和争执,她的生活中唯一的变数就是你,唯一的麻烦也是你。所以,栗子那时的烦忧也是因为你吧。你到底做什么了?”
陈晖拿着啤酒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不得不把啤酒放在桌子上,否则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摔得一片狼藉。陈晖使劲咬了咬牙关,嘴巴张开又紧闭,最终开口道:“……对,是因为我,你说的没错……”
陈栗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徐令:“是什么事?”
陈晖:“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然后我旷了课,去外面和别人打架,打伤了好几个人,我也断了几根肋骨,医院联系了我姐,我求我姐别告诉爸妈,不和任何人提起。”
徐令冷道:“陈晖,你可真不让你姐省心。”
陈晖猛灌了一口啤酒,红着眼睛说:“我姐的死,都是因为我,我才该死啊!我才该死啊!姐……”
“小晖……”陈栗子忍不住开口了,在见到陈晖后,她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想起她的弟弟怎样需要人照顾,小晖被爸妈惩罚不准吃饭时,她偷偷给他送鸡蛋……
陈晖呆呆地看着陈栗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姐,是你吗?即使做梦我也不要醒了。”
陈栗子:“小晖,是我。”
陈晖终于号啕大哭:“姐……姐!求你!求你原谅我!求你!求你!”
陈栗子:“小晖,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
徐令:“陈晖,虽然你很不让人省心,但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若要怪谁,我那天让栗子独自待在天台那么久,我也有错。”
陈晖的眼神仍旧是绝望而悲伤的,他几乎喃喃道:“不止……不止啊……我做的事,是无法原谅的……”
6
徐令一顿,眼神又冷了下来,“陈晖,你还做了什么?”
陈晖早已无法站立,他几乎是要跪俯在那面圆形的小镜子面前,边哭边说:“你约我姐去餐厅吃饭的那天,我又去打架了,我姐知道了,要我去餐厅找她。我觉得我又要被我姐说了,所以很不想去,磨磨蹭蹭到了餐厅,你们已经吃完饭了,我姐说你们在天台,我就上去了……”
那天夜晚,陈晖到天台的时候,徐令正好去取玫瑰和戒指了。
陈晖像个二流子,吊儿郎当地走过天台,对陈栗子说:“姐,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就别说了行吗?”
陈栗子有些生气地说:“小晖,你不要再打架了。打架不仅伤害到了别人,你自己也会受伤呀,像那些黑社会一样到处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的,好好学习才是正途。”
陈晖掏了掏耳朵:“姐,你这些话我耳朵听的都要起茧子了,干嘛老说这些有的没的,腻不腻歪?”
陈栗子:“有的没的?小晖,我这是为你好,打架真的不是好事,你要是惹到了黑社会的人,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陈晖:“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陈栗子:“你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泥潭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的惹出什么事来,我怎么办?爸妈怎么办?”
陈晖:“你不是有徐令吗?他照顾你呗。”
陈栗子:“陈晖!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你下次要是再打架,我就不帮你瞒着爸妈了,我还要叫上大家一起管教你。”
陈晖撇撇嘴,双手插裤兜,转身就走。
陈栗子:“陈晖!你站住!”
陈晖没理会,反而加快了脚步,他心里想的早就不是这里了,他在想一会还有一场约架,打完以后就去买一份啤酒炸鸡吃。
陈晖比陈栗子高许多,步子也快,没过多久两人之前就隔了一大段距离。
陈栗子气得火冒三丈,也不顾自己蹬着细细的高跟鞋,扶着栏杆,有些摇摇晃晃地跑向陈晖,终于勉强抓住了陈晖的衣摆,还没站稳,“等等……”
陈晖目视前方,看不见陈栗子的状态,只是烦恼又被陈栗子追上,又得听她好一番说教,于是不耐烦地一扯衣摆。陈栗子一声惊呼,瞬间失去了用以平衡的着力点,向后倒去,后脑狠狠地磕到了台阶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陈晖回头,霎时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本能的害怕驱使他逃走了。
然后直到如今,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痛苦和绝望的煎熬。
陈晖:“姐,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求你别恨我,都是我的错,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栗子听完陈晖的叙述,终于全部想起来了。原先因为这份记忆太过痛苦,所以在漫长的沉睡中,陈栗子忘掉了。
陈栗子红着眼睛:“小晖,我不怪你,也不恨你。那时候是我气昏了头,没想到自己是个什么状态,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这只是一场可怕的意外罢了,你也不要怪自己。”
徐令一直沉默着,尽管他有些愤怒的情绪,但他永远支持和尊重陈栗子的选择和想法。
陈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哭得眼睛几乎快睁不开了。
陈栗子:“小晖,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挽回,你一定不要颓废下去了,答应我,好好照顾爸妈,好吗?”
陈晖泣不成声:“好……好……我答应姐,我一定做个有用的人,我一定好好照顾爸妈……”
7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陈栗子静了片刻,道:“徐令,快结束了。”
徐令沉默了。
陈栗子:“徐令,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忘掉小晖,忘掉我的死,真的不是因为恨小晖,而是我责怪我自己。我怪自己那么不小心,那么容易被情绪掌控,以致于我永远失去了你,失去了爸妈,给你们留下了那么痛苦的回忆。”
徐令:“栗子,你怎么能怪自己呢?我也没有保护好你啊,我迟了。”
总有人喜欢说,如果我怎么样就好了。而无数事实证明,现实世界里真的没有如果。
陈栗子扁扁嘴:“徐令,你和我说说我们以前的事吧。”
徐令就开始给陈栗子讲他们以前的故事了,然后很久很久以后,子时报时声响起,徐令看看钟,然后低头看看那面小镜子。
小镜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了,碎得很彻底,只是那个用马克笔画上的爱心还完整地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