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国完成独立飞行前的五分钟(57)

就像电影里安排的一样,Narin这种总是看透一切的成功人士也有着不幸福的童年:八岁逝母、十五岁逝父,他开始了独自抚养三个弟弟的任务。幸亏老天给了他一个好脑子、生存压力给了他危机意识,所以他有着凡事做到最好的能力和动力。

大学期间,他靠着代考赚得盆满钵满,后来拜师学艺进入彩票行业,瞬间收入囊中了子子孙孙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没了经济压力后的生活无聊透顶,Narin开始苦心钻研滑翔伞这门不为来钱的技艺,没想到一日日学下去竟走火入魔:“不同的国家的滑翔伞课程质量不一样。从泰国打基础开始,我去了日本学习B级,西班牙学了C级...最后的最后我去了土耳其。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国家队教练。只有土耳其有全世界最逼真的暴风仿真馆,我在室内就能学会如何应对各种狂风暴雨。”

“风暴很可怕的。”Narin强调。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在天上遇到风暴。情理之中,他拼命拉动推动机把自己往龙卷风外拽。可是渐渐地,他开始力不从心,一不留神间,滑翔伞差一点被绞入风暴中心,“那个时候我的头已经被拽向龙卷风中心,怎么也拔不回来,眼皮也翻过去了。我只有双手可以运作。”他坚持了十分钟,手抽筋了四五次,终于将自己一点点拉出来,等了好久视线才逐渐清晰、头部终于能摆正、差点被吹破的耳膜又能正常振动,心脏却连续狂跳三天,让他差点放弃这项运动。

令众人诧异的是他没有放弃,还越玩越带劲。李叶茴明白这种心情:从极贫到极富,人会模糊金钱的概念。而经历从苟延残喘到无所不能的百态人生后,人会模糊生命的概念。

Narin果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他虽没正式地考取一个地理学位,却对各种海流风流泥石流的背景知识如数家珍。

他指着天上的一朵白云:“这云是被云下打转的风卷出来的,一会就被吹没了。但是风不走,云就会回来。它还会在同一块天空出现。”

果不其然,云消失又回来了。

李叶茴激动万分。Narin的存在像一个宝藏。

而Martin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宝藏呢?

两个同岁男人,一个是名校教授、有着丰富愉快的休闲生活;另一个闯荡天涯、没有什么头衔可以镀金,却也家财万贯,难以企及。这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而李叶茴在这贯穿极端的线上的哪一点呢?


在泰国学滑翔伞的日子里,他们白天在脾性多舛的海风中摸爬滚打。七点太阳西下时,他们就要趁天黑前收伞。人们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他们玩得正不亦乐乎

人们将喝了一天风的滑翔伞平平整整地铺在地上,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地疯狂抖动伞衣,把碎石沙粒从每一个通风口倒出。然后,他们去找一个看起来无所事事人做助手,两个人再搭伴按步骤把伞衣叠成枕头大小、固定好,扔到Narin的吉普车上。

一行人在颠簸的车内,望着窗外颜色百变的天空要不沉默地听歌,要不嘲笑彼此白天的惨状。他们路过海景度假村、穿过轰鸣的工业区,最后直接到达市区夜市,花着在新加坡只能买饮料的钱,吃着泰国的鸡鸭鱼肉。

然而,李叶茴有些刻意为之的随性而发或多或少地拉慢了她的进度。眼见着其他人都已经可以学着跳下小悬崖、再利用技巧安全落地,最后再来个完美转身,将缓缓地吞吐着空气的伞口闭合,再把整个伞衣漂亮地整个摔在地上。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将朝夕相处了几日、却宛若老友的滑翔伞卷成一团,像个挑夫一样再扛着它上山。

她感到自己的进度缓慢十分对不起自己那个总是被她缠去玉米地的滑翔伞。

李叶茴依旧一次次被呼啸的风拉偏轨道。有一次她被突然转变方向的风拉下小悬崖,吓得大家大呼小叫。还好她撞到树上,被挂在小山腰,不然屁股肯定报废。大多数情况下,他总是在被拖行十几米后被抛入玉米地,被乱七八糟的伞绳缠得像玉米和穗子、躺在地上一脸绝望。

又过了两天,一个学长和Martin已经尝试过单人飞行,而教练也忙着协助进度飞快的学员们加强技巧,而彻底忘记了在一旁忙着自救的李叶茴 -- 她连有人协助飞行也没进行过。

Martin教授为自己进度的柳暗花明由衷开心,但也不忘督促李叶茴快马加鞭:若是飞行器无法负担成人男子重量,李叶茴便是整个项目的唯一希望。

“可是项目负责人不太愿意让李叶茴飞。”某日结束飞行后大家讨论,“因为这个对女孩子太危险了。”

大家视我为女孩子哎 -- 李叶茴竟因为觉得被呵护而莫名开心。

是否作为最后起飞的人对李叶茴而言并不重要 -- 只要真正对大局有益,什么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服从。见过世界的万般繁华后的李叶茴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对于“舞台中央的明星”这一心理诉求不再强烈。她明白时间的力量,也相信人生很长,更意识到自己的里里外外都缺乏的长时间修炼。凡事只想尽力而为。


倒数第三天早上新加坡那边的生活出了一些小插曲。

李叶茴委托副队长在她训练期间帮忙带队。可能是虚荣心作祟,她特地在讨论群重复强调了多次活动事项,来表明队长的主权意识。这小阴谋被副队长野狗一般的闺蜜狠狠追杀,深觉李叶茴乃小肚鸡肠之人,在群里反击:“不信任他就不要麻烦别人呀!”

李叶茴远在泰国都能听到群中潜水的各位等待好戏的紧张呼吸。

作为装孙子专业户和息事宁人小能手,李叶茴连忙道歉,先是说自己言语不妥、后是说自己无心猜忌,是真心渴望活动顺利进行 -- 一副村干部老实巴交地求拆迁户搬家的模样。

虽然委屈,但她也明白,对方的敏感易怒在群中一览无遗,而自己的宽宏大量倒能传为佳话。

同在群中的吴松毅当日不知怎么没有赖床,他看到局势失控,连忙远程支援:先是给敌方私信、为李叶茴的幼稚言行道歉,然后又私信李叶茴对其谆谆教诲:“怎么能将领导层的不合搬到队员面前呢!这是队伍管理的大忌啊!你让人们怎么安心服从你的命令?我妈妈是银行行长,她领队时向来注重领导层一团和气的维护...你还跟我说自己的领导力有提升...”

是啊,好面子的吴松毅觉得李叶茴的任何小错都是让自己颜面扫地的大事。就像母亲王小红强加自己的意愿、而叔叔李斌对自己肆无忌惮的冷言冷语...他们都将李叶茴看作彰显自己人生魅力的附属品。

不过好歹事情平息了,“敌方”也同意原谅李叶茴的“大逆不道”,并声称是看在吴松毅的面子上。末了,还甩给李叶茴一句:“这是好男人,你要珍惜他。”

李叶茴被吴松毅的一通批评骂到心坎里。自己胡乱发展的团队建设理论果真不如老油条的人生经验来得长久。再加上滑翔伞队员的突飞猛进和自己对比之下的止步不前,李叶茴的自卑油然而生,只能用自己的“咸鱼属性”来自我安慰。


倒数第三天的晚上六点,除李叶茴之外的三名队员全部完成个人飞行,大家这才注意到四处乱飞的李叶茴好像毁了一片庄稼。

她头发凌乱、肤色黝黑、指甲里都是泥巴、手臂也有几处磕伤。当然,别人看不到的是肩部被伞绳压迫的淤青、腹部着地被风拖走的划伤还有被风推倒时来不及反应造成的脚踝扭伤。即便损失惨重,但进度却令人堪忧。

正当教练想借着当天最后一个小时对她进行拔高训练时,风停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酒吧庆祝第三个人的单飞成功。李叶茴明白,自己成了备用飞行员的备用飞行员。

倒数第二天,大家在海边等了一天,一日无风。

Martin教授像只细长的小银鱼在平静海域来回游动,两名学长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干柴,还升起篝火烤起白薯。

李叶茴在岸边静静看书。只有Narin看出她心中焦虑。她只有一天了。

Narin只说了一句:“人生的路还很长。”

最后一天,风终于来了。大家欢呼雀跃 -- 虽然李叶茴还有两三天的进度要赶,但是最后一天大家想帮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前几日对于基础动作的重复练习,李叶茴的将“第一步”练习得完美无缺。

“这会让你在进行拔高训练时进度非常快。”Narin安慰道。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无心安慰竟然成真,因为李叶茴的进度快到令人乍舌!

一个学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上午就接连搞定新动作的李叶茴说:“嗯...可能是最初的进阶太简单了吧。”

中午,李叶茴在Narin的带领下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滑翔伞双人飞行。

起飞前,滑翔伞学校有名的爱管闲事的教练Moo冲过来一边帮李叶茴整理肩带,一边流露真情地用蹩脚英文告白:“莲花, ” -- 她还在用自己的泰国名字,“当你飞上天,你会看到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大大的海、大大的天空,大大的鸟,大大的村镇...你也是大大的,你很勇敢,你的未来也会很大。”

大家哄然大笑,但是这“大大的”告白打湿李叶茴眼角。

在众人的倒数声下,李叶茴和Narin跳下悬崖。朝夕相伴的滑翔伞将他们缓缓拉上天空,持续输送变幻莫测的海风来捣乱的大海终于露出真面目:波光粼粼、一望无际。

李叶茴脚下悬空,悬着的心也被偶尔温柔的海气流抚平。上天之后她才看见,原来训练基地周边的两公里内都是随风抖动的大森林,还参杂着几间树屋勾着人们对于神秘故事的好奇心。

“那里”,Narin胡乱一指,“是我的飞机场。还有那里,是我从小上学的地方。这个方向一直过去,就是我父母安身的墓地...我的一生大部分都在这城镇,但是源源不断地会有世界著名的滑翔伞运动员找我拜师学艺。你瞧,只要有点本领,我就原地呆着都能领略世界风光。”

Narin的人生故事实地考察游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其间李叶茴因为过于沉醉多次忘记听从指挥、拉下该拉的手柄、按下该加的油门,差点造成机毁人亡。

他们缓缓下降,平安降落,擦着玉米地的边快步跑了几步,然后一起摔在地上,滑翔伞也毫无折叠地完美扣地。

这美丽的飞行体验全方位激发了李叶茴的战斗模式:不仅是当事人,围观者也兴致勃勃地想看借助一天的好运气、好风水、好天赋,李叶茴究竟能走多远。

除了中途跳下小悬崖时又被摇摆的风吹到树上、并顺便摔断了屁股下的垫板,或者开始学着背螺旋桨时几次重心调整不及时差点把屁股摔成泥巴,进展一切顺利。

李叶茴一次次站起来吐出口中的泥土、在大家担忧的眼神中把自己从树上放下来、拍着摔碎的垫板得意洋洋地打趣:“我真是太重了。”

一直被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的她也成了众人焦点。每一次重新装伞时,李叶茴的身边都围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帮忙;每一次失败,大家都会胡乱敲着她的四肢检查不为人知的易骨折点;每一次小成功,在水中游泳并紧密关注一切进展的Martin教授都会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及时冒出自己的脑袋,大吼着“Horray!”,送上来自大海的赞叹。

一个对自幼对高空飞行怀揣热情的学长对李叶茴刮目相看,却也无比惋惜:“或许,如果他们没有忽略你的训练,可能你也能顺利完成训练吧...但是我喜欢你的战斗精神,这就够了。”

他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因为离训练结束还差一个小时的时候,李叶茴终于可以尝试独自飞行。

Narin自己都惊呆了。李叶茴用九天苦练基础,却在最后一日囫囵吞枣地消化剩下80%的理论、并近乎完美地完成五个动作。

他紧急叫人拖过来一个推进器,并在等待过程中对李叶茴再三嘱咐飞行守则:“你不要太过沉迷美景,一定要听我给你的指示。”

推进器来了,李叶茴还有半个小时:她的心情毫无波澜。旅行的一路,她卡着点赶过太多次飞机火车公交车,也明白慢条斯理地做事也能按部就班地卡点成功。

尽力而为。

装伞、背上沉重的推进器、尝试油门、拉拽安全带、一遍遍地重复指令。

Narin望着在空气流中微微起伏的鲤鱼旗,扶住用坚毅目光盖住一身狼狈的李叶茴。她的周边围着这几日朝夕相处的教练、同学,还有Martin教授紧张地在水中注视一切。

爱管闲事的大叔又说:“飞上天后别忘了好好看看这个大世界。”

Narin戴上耳机、调整麦克风,李叶茴的耳罩里传来他的命令:“莲花,跑。”

她只有五分钟。天就要黑了。

李叶茴开始跑。热泪盈眶、心潮澎湃。身后群情鼎沸。

她跑到小悬崖,张开双臂,准备迎接这个大大的世界。

可是飘扬的鲤鱼旗缓缓地落下了。

风停了。

这个大大的世界突然不再喧嚣。李叶茴望着垂头丧气的鲤鱼旗像死鱼一样垂在空中,一动不动。

我知道上帝总会跟我开玩笑的。

那只小鲤鱼在天黑之前再也没有起飞。李叶茴已经习惯了。

不是只有发生在最美好的时光的故事才是好的故事,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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