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国庆七天乐”,喧嚣的小区居然没有了麻将声、小孩的哭喊声和烧烤的烟味,记得在昨儿个晚上乘地铁下班时,满眼都是行李和风尘仆仆的过客或归人。我这才感受到城市的孤寂了。
一个人独自漫步在林荫小道上,天空刚下过一阵雨,空气十分湿润清新,蟋蟀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的声音仿佛也像洗过似的,奏成一首梵婀玲上的交响曲。风是徐徐地吹着,微微有些寒意了。青草低了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好像有什么躲着人的心事。我抬头望了一下天,却一片朦胧,仿佛罩着面纱的少女,引人遐思。
记得还是星期三早上,在公司所在科技园的小道上遇见了同事。她抱怨说工作实在太累了,我附和并安慰着她与自己。“这一周怎么这么漫长啊…….”,她叹气道,“也许是一直盼着国庆长假的到来吧!”。这是真的,还在中秋节以前我就开始默默计算着剩下的日子,就像从前乡下的小孩在逐渐浓起来的气氛中盼望农历新年一样。我们的心情的脚步的加快却显出了时间的步伐的迟缓。时间一直在那样不紧不慢地前进着,可是我们的感情步伐却因为外界时快时慢起来。我当时计划着应该怎样好好利用这段长假,毕竟这比学生时代的假期更珍贵。那么是回家,还是游玩;抑或是看书,继续工作?
时间可过得真快啊,热切的盼望转眼间就成了实现,我已经开始身临假日了。我该怎么度过漫长而又短暂的这段时光呢?我想回家。但是,我仔细问了问心,发现却只是想家,不想回家。
想的自然是小时候的家,春天把院子里被春雨打落的梧桐花拾起来,放嘴里嚼软花柄之后就可以吹出喇叭似的声音;夏天有稻田里的蚂蚱喂我的百灵鸟,有河里的鱼仔宠我的小白鹭;秋天我可以躺在堆得老高的稻杆上面,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襟和赤脚,板车拉着它摇摇晃晃地归向暮色里,叮叮当当地唱着一支摇篮曲;冬天呢?可以去山上逮野兔,去河里撒网,在空旷的田野上升起一堆枯枝残叶,煨着从家里偷出来的鸡蛋。
但现在家还有些什么呢?家人都四散漂流在外,思念的注意力总是随着牵挂的人而移动。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有家的影子,人在,家就在;但如果人不在了,是否家也就凋落了呢?每每看到那在寒风中抖着的,历经了十几载逐年剥落的春联;那在残阳的余晖下参差罅裂的屋檐瓦片,我觉得这个家老得再也承受不住任何风雨了。我想搀扶着它,让它倚在我的肩上,怕它一不小心就会跌倒。
偶然在微信上看到姑爹的照片。我心头猛地一震,他居然笑得那么开心畅然,那张开的大嘴和他瘦得高高耸起的肩胛骨很不协调。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笑过,甚至连他的微笑都没见过。每次不管是过节送礼还是串门拜访,他的眼神是那么冷漠不屑,对一个最见外的外人也不应如此吧。一个月不见,是这种表情;一年不见,还是这种神色。我居然不知道他还能这样地笑,我才发现,这就是每个家带给家中每个人的快乐。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家家都有一盏不灭的灯。灯不灭,就有温暖,有光明,有希望。他抱着孙子,一个胖乎乎,眼睛瞧着手里的玩具;一个瘦巴巴,却笑得似乎我都能听见。是啊,人老了,就需要找个孩子来作伴。爸爸的每周电话似乎也总离不开这个话题,我听得出他的“对了,你得抓紧……”是经过了一天的深思熟虑而情不自禁地发出来的。家,更令我惊讶的是那个孙子,怎么似乎一年前还是襁褓中啜奶的婴孩,现在却大得能蹦能跳能玩了。我这年年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该丢失了多少的童年乐趣,又该负上了多少的忧愁烦恼呢?
前几天,我在QQ上看到了同学发来的喜讯,喜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和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更是心头摊了薄荷片一样,满满的凉气。我衷心地祝福他们。但,怎么,这么快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那我的同学难道不是个孩子吗?我总幼稚地认为一切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顾,永远是十八岁,但时间在推着我往前进,我毕业了,开始工作了,想家了,却又不想回家了。
我沉沉地想着,低了头,虫鸣的嘈杂,汽车的喧嚣,我都听不见了。前面的小径越发幽暗,仿佛想要引我进入一个从未有人走过,却似乎每个人都必要走过的黑洞中。
我记起来了,那是临毕业前,同学跟我讲的。一位刚毕业的浙大研究生放弃了年薪30万的微软工作,而去本地的一家国企电网上班。交毕业信息去向时,周围老师见此也不禁啧啧惋惜。多少人在年少时梦寐以求的理想,在梦想即将成真时却放弃了。
另一个讲的是,一位大四学生只身拖着行李,背着肩包来到上海实习。寄身在一个小出租屋里,当他看着仅有容膝之所的四壁时,再望着旧窗外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这个大男孩第一次哭了,哭得很伤心,心里也默默发愿:我即使老死家乡,也不愿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蜗居一辈子。
我能想象得出当他负包曳箱费力地踽行在人烟茫茫之中,是多么迷茫不安;当他通过一双惶眼看到对比之下小屋的破败和上海的繁华时,是多么孤独伤感;我能够想象出他那奔涌而出的泪泉和心中的无限怅憾;我也能够想象他凭着那颗赤子之心怎样发愿立志,筋骨迸出,眉头紧锁,双唇紧抿。
晚上,我和朋友一起来到望牛亭散步。不知怎么突然谈到老乡了。我说,我家的一个老乡在广东摆摊炒粉一年能赚十几万。朋友苦笑道,人有一件带刺的衣服。有的人,把漂亮的一面穿在外面,虽然体面,却让心被刺深深地扎着;有的人把刺露在外面,虽然没有什么体面可言,但却甜在心里。我们是常常被人说成坐在办公室的人,那还会累吗。但是,现在我的许多同事都已经转行自己开店摆摊,做自由人了。要想彻底自由,就得付出彻底的代价。朋友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的工作也不好做了,你没看新闻说,在硅谷,Java之父找工作时都屡屡被人辞绝吗?多牛的一个人啊,开发了一门语言诶,要的工资也不高。看来我们也得早早地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了,你想想,现在每年这个行业的毕业生有多少,经济又让每个人的笑脸紧藏。
朋友指着我们路过的那栋楼盘说,这栋起码一平米得6万,现在是买不起了。想想还是两三年前比这繁华的地段也只是2万。我说当时,你为何不买下来呢?他无奈地摇头,当时哪会想这事啊,喝了一顿酒,一高兴,就忘了。倒是那个结了婚的同事,他虽然忘了,可现在却在那里舒服地躺着呢!我和他都摇着头幽默一笑。朋友接着说,唉,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车子,房子,票子,去他妈的!就这样过下去吧!
小时候,每每看到古代状元高中后的鸣锣开道,荣归故里;宰相隐退时的华盖遮天,衣锦还乡。我的心中都会涌起无限的大男子主义——“大丈夫,当如此也”。可是,当现实生活向你走来时,你却开始看清了它的面目。有些人,念着“鲈鱼堪脍”,便想永远留在心爱的家乡,这是明智的;有些人,在外漂泊,尝尽生活的苦,只为有朝一日能锦衣还乡,这是有志气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家,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建立家的方式也各有千秋。见过啃老族,也见过富二代;见过流浪汉,也见过勤苦如蜗牛的人。我是不怕吃苦的,因为苦尽方能甘来。看着朋友脸上淡漠扭曲的表情,我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甜泉才会冒出来。
此时,迷雾已经退去,一轮皎洁的月亮像小姑娘宁静的脸儿一样美丽动人。我一边仰望,一边前趋,湛蓝的天空如无垠的大海,原来,天上地下本是一家。在一棵漆黑的矮树下,在那枝叶覆盖之中,我看到月儿像一颗颗小星星在我的缓步曼行之中闪烁着,我喜欢她这样偷偷地眨着眼睛看我。风一吹过,我闻到了一叶芦苇的味道,那是只有我在小河流中捉虾时才能偶遇到的;远处尽头泛起的熹微白光,又是多么清爽,那是只有和舅舅起个大早去钓鱼时才能领略到的晨曦美景。
进到小区,在两栋高楼之间的夹道里,正有一轮明月倚在檐角目送着秋波。我忽然觉得自己置身的是江南水乡,那幽长而又寂寥的雨巷,陶醉着多少诗人的梦。明月送我之情,我何以能报答呢?来到转角处,我不舍地又望向晚月,她正被远处楼顶的横栏挡住了目光。我想,还是趁她没有看见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