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挂在公交上晃荡了一个半小时到了老校区。
雨未歇,排水功能不完善的老校区在我第一脚踏进校门的时候就送我了一份大礼,白色的帆布鞋瞬间被污水埋没。
我这趟感受老校区厚重文化氛围之行一点都不美好,至少在我走过那一排低矮的平房之前一点都不完美。
爬了假山满身泥泞,从石拱桥上走了一通险些掉进去,那条被无数人所称赞的跨越整个校区的那天黑水河也因为几个漂浮着的垃圾袋被我嫌弃不已。
当我迷了路和同学走失之后,我的内心几乎就是崩溃的。
后来,我一路走着,看到了满是爬山虎的老旧的楼房上有个小小的窗户,窗台上垂下来的不知名的花朵,一个老爷爷正在专心致志地浇花,我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我决定顺着这条幽静的小路走下去。
再然后我听到钢琴清幽地浅唱,我站在破旧的低矮的一排平房移不开脚步,灰色的铁质大门上有很多锈迹,我从门缝里探过头,只看到了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二】
后来,我曾经想过,如果我选择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出行,如果我跟在同学后面,如果我选择站在原地等同学来找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如果是那样,我该多么遗憾呀,那可是我十九年来的第一次心动。
我爱他,可是我们没能在一起,这个世界上真正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人又有多少。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钢琴声停住了,我听到门吱嘎一声响,我与那双好看的弹钢琴的手的主人四目相对。
我听到自己的心在不安分地跳动着,而那个主人只是侧了侧身子,从我身边走过,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香气。
我叫了出声,哎,同学,请问怎么才能走到南门?
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回头冲我招招手,跟我一起走吧。
我小跑着到了他跟旁,我紧紧跟着他,走过有两人环抱那么粗的梧桐树下的林荫小道,走过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走过一座奇怪的雕像,看到那个老爷爷拿了大剪子修剪自己的花花草草,看到了那条黑水河。
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努努嘴,喏,那就是了。
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依旧站在原地冲我挥挥手,我大概是被他盈盈的笑意迷住了,所以我在减速杠的地方华丽丽地摔进了水洼里。
【三】
我现在成了落汤鸡。
他忧愁地看着我,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似的,然后拉着我到了一家杂货铺,这里的杂货铺很有感觉,是间绿色的铁皮房,所有的物件都挤挤攘攘地堆积在一处,老板低着头找了很久才拿出了一条毛巾。
他很贴心地把毛巾的递给我说,小心着凉。
男神平易近人起来总是会让动机不纯的人产生一些邪念,就好比那时的我已经开始想,他会不会觉得我笨笨的很可爱?至少小说上都是这样讲的。
再后来,他请我吃了顿饭,大碗羊肉汤泡馍,一点都不好吃,可我还是吃完了。
然后我有了他的联系方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梁夏,很像女生的一个名字,知道他是老校区音乐学院大三的学长,知道他会在迎新晚会那天去新校区表演。
他答应我等到迎新那天,他一定会让我请他吃顿饭。
【四】
我始终执拗地认为,一来二往的吃饭就一定能吃到正轨上去。
这是我十九年来第一次发春梦,梦里,我推开了那个灰色的铁皮门,我看到他穿着小西服笑得很好看的望着我,他向我伸出了手,我就要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舍友把我叫醒准备迎新事宜。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梁夏是在下午五点的时候给我打的电话,我听到电话那边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我到了。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像是个老巫婆一样,我说,那好呀,你在中心体育馆西门口等我。
然后我换上借室友的粗跟高跟鞋歪歪扭扭往外出。
我是个很倒霉的人,从小到大,我总是能很正确地选择最不适合丢人的时候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例如在梁夏和他两个朋友面前,我崴了脚。
脚脖子很快就肿了起来,梁夏叹口气故意说,哎,就算是不想请客也不用这样折磨自己。
可他的笑话并没有起到愉悦气氛的作用,在那一刻,我很想哭,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拙劣的小丑,在我最想取悦的人的面前一无是处。
梁夏忽然就慌张起来,你别哭呀,我闹着玩儿呢。
然后我又忽然破涕为笑。
【五】
我错过了梁夏在舞台上弹着电吉他唱歌的表演,据说,梁夏的一首情歌燃烧起了在场女同胞们的熊熊色心。
她们摇着荧光棒一声声叫梁夏的名字。
可那个可以放肆地喊出梁夏我爱你的人群中却没有我,而我错过了这次机会而再也没有机会将那声爱说出口。
什么我爱你与你无关,我爱你能够坚持下去就是一遍遍意淫最后的最后我能和你在一起。
那个我没能参与进去的夜晚,有一个嗓子很好的空乘妹子和梁夏做了搭档,漫天的荧光中,他们相视笑着一见钟情,再见属意,三见终身。
当然这些我都是在很久以后听说而已。
梁夏表演结束之后匆匆忙忙去校医院看我,顺带着拎了一包番茄味的可比克。
而那个时候我正在忧伤地打点滴,我很懊恼自己失去了和梁夏对面坐着吃饭的机会,我懊恼自己没能见到化了妆换了服装之后截然不同的梁夏,我懊恼自己还没能臭屁地炫耀一圈我喜欢的那个人。
所幸,我扭伤了脚,如果不是如此,我已经成了最大的笑话却浑然不自觉。
【六】
我开始喜欢每天夜里在扣扣上跟梁夏聊天侃地,他特别喜欢挖苦我,他叫我小倒霉蛋。
如果你开始了喜欢一个人的漫长旅行,好像他一切对你的戏称你都会默认为是一种宠溺,你开始把自己的这段单相思加上一个大前提,那便是,你喜欢他的同时,他多少也会对你有些意思。
我正是如此,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他的小倒霉蛋,只可惜他没别的意思,他只是说我是个倒霉蛋而已。
晕车的我开始频频往老校区跑,阳光柔软的下午我坐在琴房里听他练琴,我对音乐不怎么敏感,时常听着琴音看着他的侧脸被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染成一片绚烂,晕乎乎地就睡着了,做一场很好的梦,流一些很让我尴尬的口水。
我想,大概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忽然在一起就是水到渠成吧。
当我巴巴等着那个遥远的未来快些到来的时候,温然突然闯了进来,她像是一个冒冒失失的不小心踏进我和梁夏世界的第三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最后王子选择了白雪公主。
灰姑娘脱下了水晶鞋,跳出来南瓜马车,回到了壁炉前。
【七】
梁夏来到新校区给我打了电话,然后我兴冲冲地让舍花给我化了美美的妆站在南门翘首盼望,望穿秋水。
最后,他神秘地眨眨眼说,你知道你们专业空乘的宿舍在哪儿吗?
你要把妹子?
你真是懂我。梁夏笑着揉乱了我的头发,我的眼睛很酸涩,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的脑袋很混乱,我开始觉得也许一切早就偏离了轨道。
我不该在夜里告诉他没有人把我当个妹子,我不该在和他狂侃的时候跟他哥长弟短,我不该在对他抱有不纯洁的小心思的时候却选择先从兄弟做起的曲线救国。
他皱着眉毛推推我,兄弟,你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我第二次因为穿高跟鞋扭伤了脚脖子,可是我这次没哭,我试着站了起来,揉了揉脚往前走,他叫住我,他问我没事吧。
我说,没事没事,我带你去把妹子。
我讲不出任何有关温然的坏话,我真的找不出任何理由说他们两个不相配,温然烫着一头栗色的大卷,皮肤很白皙,她举止优雅,站在梁夏面前,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梁夏他们都般配的无可挑剔。
他们那么般配。
可我的心里依然很难过,才半年,我为梁夏做的这场梦却已经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一瘸一拐地单脚跳着离开的时候,梁夏没有发现,温然也没有发现,在那一刻,他们彼此的眼睛里容忍不下任何其他不相关的人。
我一边走一边哭,我知道,我是真的没希望了。
【八】
梁夏和温然在一起了。
梁夏时常跨越大半个城市来到新校区见温然一面,他们站在小道上接吻,他们牵着手过马路,温然笑得特别迷人,梁夏笑得特别温润。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两个远远地坐在路边的凉亭上,我问舍友,你看,那个男生是不是好帅?
舍友抬起脸,仔细观望了一下,恩了一声,接下来又说,他们两个挺般配的。
我又问她,你觉得我能找个那样的男生吗?
舍友抬头扫了我一眼,你快别逗了,就你,找个野人还差不多。
我低了低眼,是呀,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有可能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梦还不知醒来呢?
大概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我走了,舍友在后面叫我你没病吧,我越走越快,脚脖子还在隐隐作疼。我看着这样明朗的天气,天蓝的像海,可我的心里却很忧伤。
我开始学化妆,开始穿高跟鞋,开始装模作样地单肩背包,开始穿长裙,开始把头发蓄长,我开始做一切让我可以配得上我曾经做过的那个荒诞无稽的梦境的事情。
最终,我再次出现在梁夏面前的时候,梁夏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哎兄弟,你怎么有女人味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梁夏,你觉得如果当初我是以这个模样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爱上我?
梁夏的眼神里盛满了震惊,他看着我,很久很久,他才开口,他说,倒霉蛋,你别这样。
我说,恩,我再也不会这样了。然后我扭头走了,我一边走一边哭,我想我肯定特别像是一个神经病。
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我再也无法跟梁夏在一起,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把我定性为兄弟,所以注定我们此生成不了情人。
【九】
此后,我也交过男朋友,他们会弹钢琴,他们会弹电吉他,他们会在某个夜里陪我坐在操场为我低哑着嗓子唱歌。
我矜持着笑。
可我的心里却落寞的难受,我问,如果我像是个野姑娘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们有的坚定说会,有的不是很确定地看着我笑着说这样就挺好的。
我忽然就很想哭。
我想到那个午后,我带着满身的脏污接过那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的毛巾,我想到那个人带着浅浅的笑叫我倒霉蛋,我想到那个人闭着眼睛吻着另外一个姑娘。
大概,我的心结还在于倘若我早点变成这个模样,幸福地牵着他的手到处招摇的人就会是我。
所以,我耿耿于怀,我不愿就此错过,因为这真的是我十九年来第一次这么深沉地去爱一个人。
【十】
梁夏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喝酒,彼时,我和男朋友分手,我喝醉了。
我抱着梁夏不肯撒手,我哭着问他,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后悔了吗?你会喜欢我吗?梁夏,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梁夏也抱着了我,他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倒霉蛋,你身边已经有了很多我,别让你的昨天耽误你的明天,好吗?
我依旧撒泼耍赖,我抱着他依旧不撒手,我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到底会不会?
梁夏叹了口气,挣开了我,他对我说,没有如果,我身边已经有了温然,你是我的好哥们,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梁夏走了,放任我一个人在酒店门口哭,再然后,我听到了有人一声声在叫我,眼一晃,我以为是梁夏,后来才看出来,是我们刚吵了一架正在闹分手的男朋友。
他抱着我,叫我的名字,他一遍遍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让我这么难过的人从来没有一句对不起,倒是不相干的人一声声对不起叫的厉害,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讽刺。
男朋友抱着我,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梁夏,可我也喜欢你呀。
他说,梁夏是你的昨天,给我一个机会做你的明天好不好?
他说,昨天只能怀念,而明天总会到来。
我抬起手,男朋友送的手表指针指到了零点,你看,明天已经来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升起一个太阳。
我让他静静地抱着。我的醉意忽然就消失了,我清醒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说好。
昨天已经成为昨天,可我始终还会拥有无数个将要到来的明天,总有一个明天会成为我的今天。
我永远的不必怀念的也不必幻想的今天。
我闭上了眼,像是为我十九岁开始就已经躁动不安的心找到了一个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