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亦凡出门前挑了几个他认为最精彩的荤段子，反复背诵了几次。但觉得还是不够，专门找出他的精致小本，手抄了两个笑话，才放心出门赴宴。
不知何时开始，饭局前背段子成为了高亦凡的必备功课，这是一位高人告诉他的。这位高人那次喝的有点多，在饭桌上郑重其事的告诉他：“高亦凡，你给我听清楚了，如果你把吃饭只当成吃饭，那就错了，这是最低的层次。吃饭的高级层次是做局，饭局就是江湖，饭局就是战场！”
这位高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他爸，国企石油钻探公司总经理高德胜，行政级别副厅级。高总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一个高中毕业生，从钻机上的普通钻工干起，一步步成长进步，竞争打败了众多博士、硕士生，直至公司一把手，集众多头衔和名誉的光环于一身，不能不让人都把他称作高人。
那次，训诫他的儿子是在一次家宴上。家宴难免会放松心态，高总总结了他的一生，前半生靠努力，后半生靠做局。他一生做了很多局，饭局是他最擅长的。通过饭局，融洽了关系，拓展了人脉，受到了赏识，得到了提拔，甚至潜规则了好几个美女。当然高总就是喝得再高，不该说的他不会说，也会甄别好，对儿子有选择地说事情。他觉得儿子大学毕业，人很灵光，有培养前途，但成长需循序渐进。所以，高总首先要求儿子会说场面话，会做局，做饭局。
高亦凡学到的做局，第一步就是要会说话，说幽默的话，在饭局上最忌讳冷场，会说话最容易表现自己。所以，高亦凡养成了背段子、记故事的习惯。刚开始时有些不习惯，讲得很结巴，讲着讲着就卡壳，甚至还会忘词。他就琢磨着怎么样提高水平，为了记得更清楚，除了去参加完饭局前背诵或抄写，讲笑话段子前常常借着上洗手间的工夫，偷偷看看自己小本儿，心里默默地复读几遍，然后重回饭桌，适时地将笑话讲出，搏大家一乐。
高亦凡最初在同学朋友聚会时讲段子，多数是“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宁愿胃上穿个孔，不愿感情裂条缝”之类的谚语。后经过多次锻炼，他已克服了最初的青涩，就在迎接领导或者工作宴会上试讲，无非就是“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政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之类的调侃。经过不断打磨和锻炼，他装了一肚子的笑话和段子，可以达到信手拈来的地步了，口才也变得越来越溜，就开始试着讲一些黄色小故事。有一次，高亦凡给领导们讲了一个荤段子，他说：“古代，有一个人到他朋友家去做客，无意间讲起了韭菜能壮阳，丝瓜能萎阳，该吃饭了，却找不到女主人做饭，问他家小孩儿，他家小孩答道，母亲下地了，正在拔丝瓜，种韭菜呢！”引得领导们哄堂大笑。后来，高亦凡讲的段子越来越荤，领导有时候会笑着提醒注意分寸。
就这样，高亦凡慢慢练成了讲段子的高手。但是记新鲜段子的这个好习惯，他还是延续保留了下来。
后来高亦凡就由此及彼，开始琢磨大政方针和热门词汇，也在饭桌上频频发言，高谈阔论。按高德胜的说法，这应该是做饭局的第二步，培养气场。这时候，高亦凡感觉自己思路清晰，表达流畅，甚至可以把控饭桌上的局面，有时候可以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比如，一次聚餐时，他说：“人际关系就是生产力，上层关系是第一生产力！”惊得大家目瞪口呆！
高德胜看到儿子思想日益成熟，就给他安排到了下属油矿，当销售科长。销售很锻炼人，高德胜想继续打磨儿子。在油矿当销售科长，高亦凡讲段子的优势得到充分发挥。当然，高德胜也对高亦凡说过，吃饭只是引子，混熟了之后，送礼、打牌、按摩、一条龙服务，才能顺理成章，才能布更大的局，做更大的事。
高亦凡觉得，讲荤段子属于一个低层次，需要不断寻求突破。一次，王书记到油矿视察销售工作，高亦凡主持饭局，他说：“今天一大早，我打了个喷嚏，打的眼冒金星的，我还以为金星要下凡，没想到是领导来视察，难怪阴了那么多天，今天天气放晴了，是书记给矿区带来了晴天啊！”王书记心里就美滋滋的。王书记说：“小高，现在水平越来越高，那些不入流的荤段子不讲了，改高雅了？”高亦凡道：“王书记说哪儿了，书记是给我们掌舵把方向的，书记水平我们后生高山仰止，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方向。这样吧，书记，我敬您一杯酒，我干完，您随意！”高亦凡说完，一仰脖子就干了一杯酒。席间，高亦凡插诨打科，妙语连珠，惹得王书记频频举杯。高亦凡见到一个酒量很差的小李，非得用半茶杯敬王书记酒时，他看出了王书记面露难色，说道：“小李啊，据我观察，你这是自杀行为！”这为同事解了围，又间接地夸奖了王书记海量，皆大欢喜。酒足饭饱后，高亦凡说：“矿里条件有限，我们陪书记打两把麻将，消遣娱乐一下，如何？”王书记想了想，说道：“就转三圈！”
书记回公司后不久，召开了一次党委会，公司要提两个副处长。高亦凡得到提拔，不知是否与书记视察的事有关。一同得到提拔的还有书记的儿子，王玉生。王书记首先提名高总的儿子，说：“举贤不避亲嘛，亦凡同志青年才俊，思路清晰，我推选他。”高总一听，忙说：“高亦凡同志还很年轻，还需要锻炼。我提名王玉生同志。玉生懂管理，懂经营，不可多得。”王书记也忙说：“王玉生同志，也还稚嫩，缺乏锻炼。”众人见他们提了名，像在说双簧，不便再说什么，纷纷表示拥护，表示赞同。
一周公示期满，两家人坐在裕隆大酒店一块儿庆祝。高总和书记碰杯，两人相视，默契一笑。高亦凡与王玉生两人相互吹捧，你说我青年才俊，我说你不可多得。然后两人比段子，你说一段，我说一段。两人心里都暗自高兴，暗自得意。
（二）
高德胜敏感性很强，将高亦凡平调到了系统内油业开发研究所。到了研究所，高亦凡也是异常活络。所里人都说，高亦凡前途不可限量。
本来高亦凡会按照高德胜设计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情，完全打破了他的发展道路。这件事情就是高德胜和王书记都在巡视组严打的过程中被双规了，据说王玉生由于卷入到王书记一系列违规事务中，先被降到了正科级，之后可能还要接受组织进一步的调查。
高亦凡虽然调到研究所，调查组也找他谈过话，预计他与他父亲的事情牵扯并不深，未受大影响。但是从那以后，高亦凡变得像霜打的茄子，再没想从前那样的高昂斗志，吃饭也再不讲段子了。
高亦凡变得很少喝酒，一旦端杯子，他必然会喝醉。喝醉之后，又会变得异常极端。
有一次，研究所里来了兄弟单位的伍厂长调研吃饭。大家在席间调侃，说伍厂长新买的西装很漂亮。高亦凡那天喝醉了，他坐伍厂长的身边。高亦凡用自己燃着的烟头，将伍厂长挂在椅子上的新西装后背，从上到下整整齐齐的烫了两道洞。伍厂长起初没发现，饭后将衣服套身上准备离开，高亦凡就问：“伍厂长，你新买的衣服怎么后背开洞呢？”伍厂长将衣服脱下来一看，也傻了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高亦凡叼着烟，笑着说：“我干的！”伍厂长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高亦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打麻将、打牌。一次晚饭喝酒后，研究所的几个领导说：“打二圈吧！”于是摆上桌子，开始打麻将。高亦凡又喝多了，偷偷将一位领导的三星手机扔到马桶里，放水冲走。然后跑到麻将桌边，将四个人正在打的麻将，用手搅胡一团，嚷道：“别打了，别打了，手机都被水冲走了！”
类似的事情出现过很多，比如：去新疆出差时，醉酒后的高亦凡，拿起别人养在室外的花，一盆一盆地摔在地上，咣当摔一盆，他哈哈笑一次，再摔一盆，再笑一次，直到摔完了所有的花，还要与人打架。
高亦凡变得不大爱说话。大家纷纷议论，以前的高亦凡是多么热闹的一个人呢？这都是酒给害的了。大伙都觉得，高亦凡脑子出了问题，可是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只要不喝酒，高亦凡也还算很正常，很理智的人。
北京领导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高亦凡不适合再当副所长，便把他免了，在研究所里担任了个闲职，享受正研级工程师待遇。
（三）
高亦凡的同学来拜访他，说：“老同学，我们十几年都没见了，一起去餐馆喝点酒吧？”
高亦凡说：“好吧，找一个小餐馆，但千万不要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