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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猫妖联合征文【博】第四期主题【死而复生】

                  1，旅馆

下了火车后，我细细地打量了眼前这座新建的小城。

十几年前，一场地震曾经把这里毁灭得干干净净。房子、山峦、田园、还有那些经历了风雨洗刷的历史厚重与沧桑也都被那一刻的山崩地裂深深地埋在了地底。而在十几年后，经过了漫长地艰苦奋斗与涅槃重生，这一座新建的城镇又站在了人们面前。

也是因为刚建不久，那些高楼，灯影，小桥，马路虽然略微有一点点泛黄和斑驳，但没有别的城市那种历经风霜雨雪洗礼后的破败、脏污与凌乱。城市的整体面貌看上去都也比较新色，而且其规划布局也比较整齐，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感觉，让人一踏上这块地面就感到很是亲切与舒适。

时间正值下午五点，我拖着行李箱一个人慢慢地走出车站。西边的小山上一轮夕阳斜斜地投射过来，昏黄的光芒顷洒在那些高楼树木上，那些院墙，屋顶，树木就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如织，在那些光影里穿梭来去。高楼上悬着的各色广告牌，远远近近一盏接一盏的霓虹灯逐渐亮了起来。还有街道两边一排排绿化树，经过了十几年的辛苦奋斗，已经完全看不见当年那场灾难的样子了。暮春初夏凉爽的晚风轻轻吹起，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也让人有种难得的惬意与清爽。

穿过马路，又走过了一个红绿灯路口，在拐弯处我看到了一家只有两层楼的小旅馆。因为旅馆较小，在旁边几座高楼的衬托下就格外显眼。外墙粉刷着红黄颜色的墙漆，第二层的护栏跟窗框刷着白色油漆，于是红黄白三色搭配倒也比较亮丽鲜艳。护栏外的一块红底金边的广告牌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四个金色大字:回家旅馆。

“回家旅馆，好温馨的名字。”我轻轻念了一遍，心底也不由得升起一缕温情。今晚就在这里住了，看看有没有回家的感觉。

“回家旅馆，欢迎光临！”刚走进店内，门口的电子提示就响了起来，不过声音比较轻柔，不至于会吓你一跳。

“美女，需要什么帮助吗？”听到响动，前台一个女孩站了起来，看着我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吃饭还是住宿？”

“先给我开个房间吧，等下再点餐吃饭了。”坐了一天的车，风尘仆仆，凌乱的头发，满是灰尘的鞋子，我需要先清理一下自己。一边说一边把身份证掏出来给前台美女登记。

“好的，请稍等。”前台美女声音轻柔，听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不禁多看了一眼:齐耳短发，皮肤白皙，弯眉大眼，一套职业装大方得体。听说这里的山城是个美人窝，看来传闻是不错的。

大厅里装修风格比较简单，不算大的空间摆放着七八张木桌，进门正面墙上一副大大的《八骏图》，侧面墙上就是几副山水画，看着也是干净利落，清清爽爽，给人挺舒服的感觉。

“美女，这是你的房卡，房费一晚80，押金200，如果不住的话在次日十二点之前要退房。”前台美女登记好了，把身份证还给我，说道。

“好的，谢谢。”我收回身份证，看看房卡号:204，倒是一个不错的号码，房费一晚80也还是挺实惠的。

                2，重逢

上楼时，在楼道拐角处，我碰到一个老人正好下楼，对望一眼时，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那种温馨，亲切的感觉。我正想再多看一眼时，老人却转个弯下去了，只留给我一个高高瘦瘦背影，还有一只右手空空的衣袖。

“爸，你怎么下楼来了？现在还没什么客人，你多休息会嘛！”站在拐角，我听到前台女孩的声音，原来，他们是两父女。看来，这家旅馆是家庭职业，不过生意好像并不怎么好，现在都快六点了，还只有我一个客人。

“没事，下来走走，在房间呆了一天了，呆得太久也不好。”老人咳嗽了一句，问道，“刚刚那个客人是住店的吗？”

“是的，”女孩答道，“人家应该是来旅游的吧？湖北人。”

“湖北的？”老人追问了一句，语气里略有点失落，大厅里也安静了下来。我心里暗暗有点奇怪，摇摇头，暗自感叹一句，上楼来到了房间，想想事情应该没那么巧合。

房间里收拾得挺干净，虽没有星级酒店那么繁华，但给人的感觉确实很温馨，就像旅馆的招牌一样，有回家的感觉。

放好行李，简单的梳洗后，我在房间桌子上我看到了一张照片，一时间，我的呼吸立马变得急促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笑脸盈盈地坐在草地上，小女孩六七岁，穿着一条花格子裙子，两只手提着裙摆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照片虽已经过塑，但因年代比较久远，也已经有了一点泛黄。

“燕子！”看到女孩，我瞬间激动地颤抖了起来，心里也升起一阵疼痛。迅速打开手机里的照片对比看了看，没错！就是那张，就是自己来这边要寻找的人。一时间，我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幕。深深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按住自己狂跳的心情，又仔细地确认了一下，我拿起照片冲下楼来。

“美女？你？有什么需要吗？”前台两父女看到我拿着照片下楼，也很意外怔怔地看着我。

“请问，这张照片是你的吗？”我问那个老人家。

“是的，姑娘，你这是？……”老人有点疑惑，神情也略微有点激动了起来。

“那么你是不是叫张林环？达县浮云镇张家口人，你妻子叫王云，你有个女儿叫张燕如，小名燕子，1998年3月15号出生，也就是这张照片上的小女孩，对不对？”我看着他，说完后眼泪也涌了出来，掏出手机，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放到了一起。

“是的，姑娘，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女儿？你怎么有她的照片？你见过她吗？她在哪儿？”一时间，老人也激动了起来，摇着我的双肩，急切地问道，“她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看着眼前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瘦瘦的脸颊，虽然年过沧桑，但还是可以和照片里的人影重合起来。

“我……我……我就是燕子啊！爸——。”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叫了声爸，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你真的是我的燕子？我的燕子没有死？”老人家也呆立在原地，嘴里喃喃道，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是的，爸，我就是燕子，我没有死。那场地震中我有幸被别人所救，现在回来了。这张全家福是我七岁那年我们在老家门前那块草地上拍的，我也一直放在我的书包里。爸，……”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说起这些童年的旧事，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扑在了他的怀里。

                3，旧事

我叫张燕如，小名燕子，出生在这个小山村三月的春天里。爸爸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我像一只燕子一样活泼可爱，在三月的春风里展翅飞翔。

我的童年在七岁前是很幸福的。我的爸爸是一位小学老师，在镇上的中心小学任教。我的妈妈则是一位农村妇女，在家里照顾我跟爷爷奶奶，每天起早贪黑地打理着家里的几亩农田跟菜地。记忆中妈妈很漂亮，每日里辛苦地劳作也没有改变她的容颜，还听说妈妈年轻时曾经是我们村里的村花。

这个小山村曾经是我童年的乐园。小时候一群小屁孩在村前的小溪里摸鱼虾，抓小螃蟹，在村后的小树林里摘刺莓，帮妈妈打猪草，在菜园里跟着妈妈在后面捣乱，在田野间跟着童年的小伙伴嬉笑打闹玩耍。那时的自己真的像只小燕子，到处飞来飞去。

可是好景不长，在我七岁那年一个春天的下午，一场地震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我们那个美丽的村庄也不复存在。

我还记得那天是下午四点放学后不久，我跟往常一样在我那个小房间里做作业，妈妈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等着爸爸回来。可一场灾难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从我看到房间的灯具、桌子、柜子在左右摇晃到房屋倒塌的一瞬不过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只是当时自己被吓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往外逃。

“燕子，赶快跑啊！”我听到母亲喊着，并迅速从厨房里奔过来一把把我推到了书桌底下。可她自己还没来得及躲避，就听到轰隆一声，地面陷进去了，我们的房子也倒塌了，眼前瞬间一片黑暗，我也晕了过去。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世纪还是几百年？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到处黑黑的，我看不到方向，找不到妈妈，也找不到爸爸。朦胧间好像又听到了妈妈的呼喊，只是那个声音又遥远又细，迷迷糊糊间又听得不真切，而后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感觉有一片冰冷的空间包围着我，让我动弹不得，也呼吸不得。

当我慢慢地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旁边有几个忙碌的人影，耳边还有个小女孩甜甜的清脆的声音，“妈妈，妈妈，你快来看，她好像醒了呢。”

“哦，真的吗？婷婷，让妈妈看看。”朦胧间，我看到一个像妈妈的身影来到床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让我感到好温暖，好温馨。我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句“妈妈”，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我正式完完全全清醒时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从医院的医护人员还有那些救援工作者的聊天谈话中，零零碎碎地了解了地震的一些情况。

我不知道是第几个被救出来的。在房子倒塌的一瞬我被妈妈藏在了书桌底下，形成了一个稍微比较安全的空间。埋在地底的时候我只是被卡住了一条腿，加上妈妈在桌子上保护着我，我受的体外伤还不算太严重。只是妈妈被房顶的横梁给砸中，还没等到救援人员到来就走了。当人们挖出我们时，妈妈还用她那瘦瘦的身体牢牢地护着那张书桌和桌子底下的我。

我被救出来后因为伤势不算太严重，在救援区治疗处理了后，后面被送到了这家医院，由两个志愿者夫妇帮忙照顾，还有他们的女儿婷婷。

几天后，我出院了，只是那场地震把我们的山村全毁了。妈妈走了，爷爷奶奶也被埋在了地底，爸爸也不知道情况怎样完全没有了联系，一下子，我成了个孤儿。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几岁了？”出院的那天下午，婷婷妈妈问我。

“我叫燕子，今年七岁。”我哭着答道，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阿姨，我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了是不是？他们都死了是不是？以后我是个孤儿了，是不是？”

“不会的，燕子，别哭！你妈妈走了，可你还有阿姨啊，以后你就跟着阿姨，让阿姨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你会像妈妈一样爱我吗？”我抽泣着，很是稚气地问道。

“当然会了，燕子这么漂亮，这么可爱！阿姨当然会像你妈妈一样好好爱你了！”

“好。”我再一次哭了，扑在了阿姨怀里，抽泣着喊着，“妈妈——”

就这样，那场地震后，死而复生的我被韩爸爸给收养了。后面来到了湖北，并改名为韩雅雯，又有了一个新的家庭。

                4，相认

“你真的是燕子？真的是我的燕子吗？”听完我的诉说，眼前的老人家，不，现在应该是我爸爸张林环激动地又把我搂在怀里，哭喊着，“燕子，原来你也没有死，爸爸还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你真的回来了，这是不是在做梦啊？”

“爸！”我又哭了，“真的，我真的是燕子，这不是做梦，是妈妈救了我，是妈妈保护了我，我才能活下来的。”

爸爸抱着我哭了好一会，才松开我，擦了擦眼泪，转头对前台的那个美女说:“小燕，去把门关上，燕子回来了，我们今天不做生意了。”

“好的，爸爸。”前台美女在一旁看着我们也是泪流满面。听到爸爸的话，马上挂了张“暂停营业”的牌子在门口，招呼我们在内堂坐下。

“爸，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的右手？还有这位姐姐，她是……？”重新坐下来后，擦干了眼泪，我问出心底的问题。

“她是我在地震后领养的孤儿，随你的名字叫燕若，比你大一岁，我叫她小燕，以后你要叫她姐姐了。”爸爸笑了笑，清瘦的脸上绽放着光彩。我才发现，十几年过去，爸爸除了老了些之外，还是像当年一样的帅气。

燕若姐姐帮我们准备了些茶点后也坐在了一边，微笑着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怜爱。

“当年那场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也正准备下班回家。”爸爸喝了口茶，慢慢拉开了回忆，跟我们讲起了当年的情况。

地震那天，爸爸教学的那个学校离地震中心虽然稍微远了点，但情况比我们村里也好不了多少。他埋在了地底一天后才被救援人员搜索到，还好他受伤也不算太严重，只是右手却被砸下来的砖石给压断了。

爸爸被救后也曾回村里找过我们，只是村子已经基本被移为了平地，哪里还能找得到我们？不过在寻找的过程中遇见了同时被救的姐姐燕若。自己一家不复存在，燕若一家也全部死亡，爸爸就收养了年仅八岁的燕若。

地震过后，爸爸的右手已经残废，无法再站在讲台上教学了，就带着燕若回到老家。两父女在政府的救助下艰难度日，一边也抱着一线希望四处打听我跟妈妈的下落。

十几年过去，因自己身体原因加上家庭负担重，才到中年的爸爸苍老了好多。不过燕若也长大了，这座城市也重新修建起来。因家庭条件差，燕若高中毕业后没有再继续读书。还是在政府的帮忙下，炒得一手好菜的她跟爸爸商量着开了这个回家旅馆，一来是期盼着有一天我能回来，二来也希望天下的父母儿女都有一个可以回归的家。

听着爸爸的诉说，看着他空空的衣袖还有苍老的容颜，大家又是无限唏嘘，不禁又哭了一场。不过还好，一场地震改变了大家的命运，经过了时间的推移，兜兜转转，大家又一次回到了这个家。

“对了，爸，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讲下。”我拉着爸爸的衣袖，心疼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什么事？说吧。”爸爸微笑地看着我，眼里面全是浓浓的父爱。

“是这样的。”我清了清嗓子，没有讲韩爸爸还有一个女儿的事。轻轻地说，“我被韩爸爸收留后，现在的名字叫韩雅婷，身份证的出生日期是韩爸爸按收养的日期填写的。他们待我也像亲生女儿一样，因为韩爸爸现在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所以……，我可能无法再把名字改回来了，爸爸你看这事……？”

“就这个啊？”爸爸爽朗地笑了，说道，“孩子啊，你韩爸爸对你这么好，培养你这么好，我们要懂得感恩，名字跟姓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有什么关系呢？不用改不用改，只要看到你活得好好的爸就心满意足了。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用去在意这些，没关系的。再说了，爸爸现在还有燕若呢，有了你们两个女儿，爸爸高兴，高兴。”说着又用手擦了擦眼里的泪。

“对了，燕子，这次你怎么又来到了四川的？过来有什么事情吗？”见我们聊得差不多了，前台女孩，不，燕若姐问我。

“姐。”我站起来，抱了抱这个女孩，从心底里喊了声姐，哽咽道，“谢谢姐这么些年陪伴爸爸。我这次来四川一来是特意让学校联系了这边的一家公司过来实习，二来也是想看看家乡十几年后重新建设得怎样，更重要的是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遇到老爸，没想到老天眷顾，让我的梦想成真了。”

“真的是感谢老天，让我们一家三口又团圆了，我想，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很高兴的。”老爸说了一句，并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一会。

看着爸爸的祷告，我心里又想起为了救我而被压的妈妈，不禁悲从中来，刚收住的泪水流又流了下来。

那一夜，我们三个聊得很晚，一时笑，一时哭，聊到儿时的那些趣事时，爸爸也是又笑又哭。       

                  5，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有家人的陪伴一切都是温暖而幸福的，我们一家对这些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幸福也格外珍惜，也感觉一切好像做梦一样，人的一生充满了太多的际遇。爸爸跟燕若姐对我更是疼爱有加，把我当个小孩一样地宠着，爱着。

在那个暮春的黄昏，爸爸带我跟燕若姐去看了妈妈的坟墓。妈妈死后，爸爸给她建了一座衣冠冢的空坟，逢年过节也会带姐姐过来祭拜一下，聊一下心底的思念。看着墓碑上妈妈生前的照片，我深深地跪了下去。

老爸旅馆的生意不算很好，但有时也比较忙，因为生意不怎么稳定，爸跟姐就没有请别的人。我那个实习本来也是可去可不去的，只要半年后交一份实习报告回学校就可以了，所以我办了些手续后就干脆留下来在店里帮忙。

店里生意不好闲下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会出去旅游，带我看看这座新建城市的风貌。照爸爸的话讲，人生无常，有太多的意外，我们都是死而复生的人，要趁有机会有能力的时候多出去走走，看看蓝天白云，看看花草树木，好好地善待自己，珍惜当下，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或许，我想，这也是爸爸在经历了地震灾难后的重生后，他的思想格局也会有着不一样的变化与提升吧！面对生活中的压力苦难都会有一种豁达乐观的心态去看待。跟爸爸相处日子一长，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了那种看淡不看破不一样的人生观。在那种潜移默化中，自己略带一种忧郁的性格也变得豁达开朗了起来。

幸福的日子时间过得就是快。一眨眼，我来到四川已经四个月了，从炎炎夏日到了凉爽的秋天。跟老爸还有燕若姐的感情也越来越好，完全没有那种分别多年的隔离感，真的感谢上天让我们几个能再次相遇。

中途期间，我也趁空回了趟湖北，跟湖北爸妈说了这边的一些事情。湖北爸妈也是感慨万千，在湖北住不到一个星期，爸妈就让我回四川了。

九月下旬，几阵秋风，几阵秋雨过后，四川的天气又变得有点阴冷了起来，早晨晚上空气凉凉的，有了秋天的味道。

“燕子，过来，我跟你说件事情。”这天早上，我们吃完早餐，老爸也出门遛弯了。在收拾完店里卫生时，燕若姐把我叫住我，一脸愁苦地看着我。

“姐，啥事情啊？”我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问道。

“我看最近老爸吃饭老是只吃了一点点，人也消瘦了很多，经常看到低头摁住肚子，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啥子问题，问他他总是说没事没事。燕子你说，要不要让老爸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啊？”我心里一惊，自己怎么这么粗心，这些都没有看到呢？亏自己还是老爸的亲生女儿呢！一时顿觉汗颜。问道，“姐，老爸这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有多久了？”

“好像是今年过了春节吧，问他又什么都不说。”燕若姐收拾好桌面，看着我叹口气。

“老人家都是这样，一点小问题总想自己扛着，老是怕增加我们的负担。”我说道。

“等下老爸回来你去劝劝吧，你是他亲生女儿，或许他会听你的话，最好还是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姐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关切。

“好！谢谢姐。”我看着她，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不知道咋的，心里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凌乱与担忧。

                6，患病

在我们两姐妹的劝说下，老爸也终于答应了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检查那天，我跟燕若姐全程陪着，看着那一项又一项看不懂的内容，不知道咋的，我心里总是突突的，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忧心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底很是沉重。好像，在前两年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检查结果第三天出来了，看着手上的化验单，我心里沉甸甸的，那薄薄的一张纸似乎有了千斤重。我心里的担忧成了事实:肝癌晚期。

一时间，我觉得天色一下子昏暗了下来，黑漆漆的看不到外面的一切，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老爷子身体健康不怎么好，身体机能也比较差，不适合再做手术治疗，还是做些药物保守治疗吧！往后的日子就尽量让他开心一点，想吃什么玩什么就都做给他吃陪他去玩吧！保持一个愉悦的心情对他的病情也有好处。”医生一边开了些治疗药物给我，一边交代说。

我心里苦得很，欲哭无泪，刚见面还不到半年就是这样的情况，老天，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老爸……，大概……还有多少日子？”我弱弱地问，声音低低的好像从喉咙里发出。

“这个说不好的，可能三个月左右，也可能半年的样子，这个主要还是要看他自己的心态了。”医生也说得模棱两可。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我道了谢，走出医院，看着外面随风飘落的黄叶和手里那些各种各样的药物，心里痛得难受，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一个人又大哭了一场。

检查结果我没有告诉老爸，不过我想，对于自己的病情，他心里应该也有几分感觉吧。只是，老爸那种豁达的心态也没有放在心上，每天还是乐呵呵的，跟往常一样地忙着店里的事情。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带着老爸又去其他医院做了检查，也是同样的结果，老爸自己也觉得越来越难受了，想到医生的话语，我有了一种无边的恐惧。跟燕若姐单独在一起时，也是泪眼相对，两两无言。

而四川也慢慢进入了深秋，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了起来。我不知道哪天醒来后，可能就再也听不到爸爸的声音，看不到爸爸的身影了，对于这些相处的时光也都格外珍惜，基本都是数着时间在过。

                7，质疑

十一月，几场绵绵不绝的冬雨过后，四川的天气也异常地寒冷了起来。而老爸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东西也吃得越来越少。因燕若姐要忙店里的事，照顾老爸基本都是我一个人。我打电话给湖北的爸妈，他们过来看了一次，陪他说了些话，做了些安慰却也无能为力。

每天看着桌子上一页页撕掉的日历，我心里面异常地苦闷，不知道哪天醒来后爸爸就会悄然离去了。

星期天，天空出现了太阳的影子，在云层中躲躲藏藏了几个小时后，到了中午时分还是露出了全貌。当那万道金光穿越了云层投射到地面时，冰冷的空气也有了点点温暖。

喂完老爸吃了点粥，老爸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开口问道，“燕子，你姐呢？”

“爸，姐在店里现在有点忙，晚上才能来医院陪你，怎么啦？爸找她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叫她过来。”我一边收拾好餐具，一边问到。

“没有，没有，燕子，你过来坐下，我们说说话。”老爸咳嗽了两句，指了指病床边上的凳子。

“好的，爸，你小心一点。”我拍了拍他的后背，扶着他躺下，自己也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他。几个月下来，裹在病号服里面的身体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完全没有了我刚来四川时见到他的那个精气神，也更显出了老态龙钟的样子来。

“燕子，今天趁你姐不在，我们说说心里话好吗？”老爸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怪怪的，看着我突然有点紧张了起来。

“爸，怎么啦？你说吧。”

“其实，你不是我的燕子，对不对？”

听到老爸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我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爸，我是你的燕子啊，你为什么这么说话呢？”

“别瞒着我了，你是个好姑娘，这半年来对我也很孝顺，只是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燕子。不过，你应该知道燕子在哪里的，是不是？爸的时间不多了，希望能了解整个事情的真相，为什么燕子没有回来？”可能说话过多，爸爸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坐起来摁住自己的腹部。

我吓着了，一边帮他拍着后背一边哭着说，“爸，你别说了，你先躺着，听我慢慢跟你讲好吗？”

“好，我躺着，先休息一会，你慢慢说。”爸咳嗽一会，喝了点水，躺了下来。

“燕子是我姐。”我静静地开口，掏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递给爸，指着旁边留长发的女孩，说“爸，这个才是燕子，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那……，她人呢？她人在哪？你……你又是……？”

“爸，我叫韩雅婷，身份证是我的真实姓名。燕子姐姐是我爸妈收养的，她叫韩雅雯。”

爸爸重新躺了下去，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话。

                    8，真相

“地震的事情我刚来店里的时候已经讲过了，我爸妈在那次地震时当了志愿者，救了燕子姐姐，又收养了她。燕子比我大了半岁，就成了我的姐姐，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燕子姐待我比亲姐姐还要亲，也把她童年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所以我才对她小时候的一切了解得那么清楚。”

“我们长大后，又上了大学，她比我早了一届。去年毕业后本想趁实习的时间来四川老家看看，只是后来……”我头脑里浮现出那个让我心悸的画面，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一时间讲不下去了。

“后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见我停了下来，老爸眼睛瞪得大大的，关切地问道。

“后来……”我心底疼痛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平复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在燕子姐大学毕业的那天，我们两个出去玩，本想买点礼物庆祝一下，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车祸。姐姐为了救我，把我推开了，可她自己却被车子撞个正着，在医院抢救一天后还是不治身亡了。燕子姐临走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回故乡看能不能找到爸爸。她把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给了我，说以后如果见到这张照片应该可以找到爸爸了。所以今年我趁着毕业实习来到了这里。”说完后，我闭上了眼睛，脑子又一次出现燕子姐的点点滴滴还有那次车祸的画面，身体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啊！”，老爸躺在床上，眼睛痴痴地看着天花板，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吓得趴到床前，喊道，“爸，爸，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过了良久，爸爸收回眼神，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别哭，孩子，爸爸没事，只是燕子……，我的燕子，我的女儿，你躲过了地震那一劫，可最后还是先爸爸而去了。”

“爸，燕子姐走了，可您还有我们跟燕若姐啊！爸！”

“嗯嗯，所以你也别哭，你爸妈救了燕子一命，收养了她，培养了她，她救你也是应该的，她是姐姐啊！”

“爸，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贪玩，吵着姐去买礼物，就不会遇到那场车祸，燕子姐肯定会好好的，说不定你们就能团聚了。”我大声地哭了起来，心底里满是悲痛跟后悔，只是太多的如果也挽不回那个鲜活的生命了。

“别哭，孩子，这都是命。人世无常，我们大家，包括你，我，燕子，还有燕若都是死过一次的人，都要学会看开一点。”爸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反过来安慰我。

“爸爸！”我把头埋在爸的怀里，又一次让自己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都平静了下来。爸爸看着我，艰难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你不是燕子的？”

我点点头，一脸的疑惑。

“你跟燕子确实也有点像，你对她过去的事情又了解那么多，开始我也以为是燕子回来了，可是后来……”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停了一会，爸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后来我发现你们的习惯还是有点不一样。燕子是个左撇子，她除了写字用右手，做其他事情都是用左手，而你却除了吃饭学会用左手外，其他事情都是右手，所以我心里就有点怀疑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曾以为做得很好了，加上十六年岁月的流逝，许多事情都会有所改变，可一个小小的生活习惯还是没有瞒过爸爸的眼睛。

“还有，你对燕子过去的那些旧事虽然很了解，可每次都只是简单地说一些大概就转换了话题，你是怕说多了或者说错了露馅了吧？”老爸看着我，笑道。

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燕子的左肩膀上有颗黑痣胎记，可有次我看你穿那套花边蕾丝连衣裙时，见你的胎记已经没有了，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猜想，你不是燕子。不过，看到你跟燕若这么孝顺，我也就没多问什么了。我失去了燕子，但有了你们两个女儿，我也心满意足了。”

原来一切是这样！我看着爸，深情地喊了一句，“爸爸，对不起，我本想一开始就说出实情的，只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燕子姐又走了，我们也只相差了半岁，后面就干脆以她的身份来跟爸爸相认了，也想让自己代替她来孝顺爸爸，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好，好，爸爸没有怪你，爸爸是高兴。你也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啊！”

“爸，谢谢你！”

“你们都是我的好女儿，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多帮一下燕若。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学历也没你高，不过，她是个好女儿，好吗？”

“我会的，爸爸。”我握住爸爸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还有，明天你把燕子的照片打印几张出来给我吧，我带着去了那边跟她们母女相见时不至于又弄错了。”爸爸开了个玩笑，刚刚悲伤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嗯嗯。”我用力点点头，“明天我就去打印，还有燕若姐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好的，孩子，你别哭了，记住我常说过的话，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可怕的，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笑着面对，豁达一点，好吗？”

“嗯嗯，好的，爸爸。”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爸爸看着我，安心地闭上眼睛睡了。

                    9，离开

一个月后，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晨，爸爸走了，他还是没有熬到过春节，死时年仅五十三岁。

我们把爸爸生前的遗物还有我们一家人的照片按照农村习俗都跟着爸爸一起火化了，最后都安葬在了那个墓园里。旁边是燕子妈妈的衣冠冢，虽然在生前阴阳两隔，天隔一方无法相见，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可以在天上相会了吧！看着墓园里那飘落的枯叶随风旋转，纠缠，又一起在风中飘向远方。我想，不知道其中有几片是不是他们三个人呢？耳边不禁又响起爸爸生前的话语，“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经过了死而复生更要懂得感谢老天的眷顾，我们自己也要学会看淡那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事无常，且行且珍惜，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在操办爸爸的后事时，远在湖北我自己的爸妈也飞了过来帮忙，想着这半年来甚至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大家都感慨万千，最后却又无言。

爸爸的后事办完后，我们暂时关闭了回家旅馆。爸妈也认了燕若姐为干女儿，并一起回到湖北简简单单地过了个年。

春节过后，燕若姐回四川继续打理旅馆。而我参与了毕业论文答辩后留在了湖北陪伴爸妈，有空的时候也过去四川旅馆帮下忙。

随着这个城市的进一步改革建设越来越好，来这边居住的人流多了起来，回家旅馆在燕若姐的打理下生意比老爸在时好了很多。

平静的日子不紧不慢地又过去了好几年。几年后，燕若姐跟我也先后成了家，既而又都有了小孩。逢年过节时我们都会带着孩子老公去老爸的墓园里探望，在他的墓前说说这些年来的变化，说说我们两个家庭一些趣事与乐事，也说说家里及工作上的一些无奈。只是我想，这些小无奈在老爸眼里是不算什么问题的。看着墓前的草荣草枯，花开花落，我也时常想起那半年来跟爸爸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么些年过去，我想爸爸他们一家三口在天上应该也过得很幸福吧！看着在人间的我们一切的一切应该也可以安心了。

——End——     

                        ——2023.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