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群组,名为“父母皆祸害”。看到这个群组时我并不吃惊,因为那时的我对父母也有许多心结,如果可以,我愿意进入这个群组,与他们站在统一战线。
于是,我很快注册了一个用户,进入到群组里,浏览着网友们曝光的种种父母的“恶行”。在文字中,我拼命寻找类似于我父母对我的“恶行”,并试图将他们一一对号入座。到这个怨气四起的群组做客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孤独的精神得到归属。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也越来越讨厌我的父母,我看不惯他们的行为举止、厌恶他们的做事风格,受不了他们的说话方式。最严重的情况,我会因为他们的一句话与他们大声争吵,几天不回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从小就得不到他们的优待,长大后还要继续遭受他们迫害。
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父母是地地道道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人民。
我出生时正值秋收时节。那一年我们家的水稻、瓜果大丰收,光靠我爸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据我妈说,我刚满月的第二天,她就用背篓背着我到田里,把我放在四周荒草丛生,四下满是泥泞的小石墩上,她则光脚踏进淤泥没到膝盖的稻田里,一边割稻子,一边隔两个小时来给我喂奶、换尿布。
9岁时,父母到山里挖竹笋,因来回路途遥远,他们干脆把被褥、草席一起带进山里。他们一走就是半个月,只在家中留下一点零钱、一些米和蔬菜。把年幼的我独自留在家中,让我放学后自己烧火做饭、自己完成功课、自己洗澡洗衣服、一个人睡觉。独自在家的我心底里常常钻出一连串恐惧,常常在睡前反复检查门窗是否锁好,有时睡觉睡到一半,下意识的就去拉门把手,害怕有人趁我睡着破门而入。有好几次,夜里醒来想上厕所,却一直不敢开门出去,生怕一开门外面就站着一匹青面獠牙的大灰狼虎视眈眈地望着我,能将我一口生吞下肚,于是每次都是憋着尿到天亮才敢去厕所。
这时的我对他们满是不理解、满是怨恨。
10岁时,我开始了寄宿学校的生活。从家到学校,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跋涉,途经泥泞的山路、陡峭不平的石阶、尘土飞扬的沙子路。雷雨天时,走在路上的双脚健步如飞,因为害怕闪电后雷会劈中某棵树下的我,也害怕经过坟墓边上时会有孤魂野鬼出来把我抓进去与他作伴,恨不得能腾云驾雾飞到家里;酷暑天时,骄阳似火烘烤着我的后背,我挥汗如雨,瓶子里的水两下半就喝光,炎烈的夏日将空气中的湿气吸干,我呼出的热气似乎能将自己灼伤,但还得继续拖着渴得干裂的嘴唇和湿的能拧出水的衣服跋涉。
每个周日从家走到学校,每个周五再从学校走回家,就这样来回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我走了近三年,走的很辛苦。然而我却发现我的同村同学竟然很少徒步走路回家,他们的爸爸会在周五的下午准时将摩托车停在校园门口接送,而我的爸爸也有摩托车,为什么我没有人接送?
在我年幼稚嫩的心里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17岁时,我开始打暑期工,从那以后每一年的学费都由我自己支付,我的日常开销很节俭,只需他们负担一笔很少的生活费。
20出头的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我拼命省吃俭用,攒下能够积攒的每一分钱。拿着这些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为家里添置电脑、冰箱、沙发等家具。每个月定期拿钱回家补贴家用;在家里准备添置新房时,我掏空自己所有积蓄。
当别人家孩子还在向父母伸手要钱时,我早已自力更生;当别人还是家里的宝宝,一遇到困难就回家哭诉,有避雨的港湾时,我只能自己舔伤口,咬咬牙继续撑下去。过早懂事,让我的心理上总有一些不平衡,时而责怪命运的不公,时而恼怒于父母的冷漠。
心里的不快越积越多,心中的怨气自然只增不减。因此,工作后的我经常与父母吵架。因为一句不合心意话、因为一个似乎有冒犯意思的动作,都能让我回想到自己之前经历的辛酸。有时争吵的激烈时,我们能把板凳踢翻、能把水壶砸烂。我甚至决定搬出这个家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慢慢的,我发现人似乎真的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越来越有慈悲心。
这两年,我的爷爷奶奶相继离去,朋友的长辈也疾病缠身。看着父母越来越苍白的头发,越来越佝偻的身形,似乎怨恨越来越少,怜悯和疼惜越来越多。
于是我继续每个月拿出部分工资孝敬他们,数额不多,但在心意。对他们讲话也大声不起来了,就算他们有过失,我也不会提及。在日常生活中我也尽量让着他们,让他们舒心顺意。
前一段时间我忙的晕头转向,工作、读书、考试,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让我焦头烂额。下班时已是晚间九点,到家了就想吃一碗热饭,可是餐桌上空空如也,冰箱里只剩着昨天的剩饭,锅里什么都没有。我妈六点钟下班,回家洗澡换衣服后,去社区活动中心打牌了。我爸也有他自己逍遥的生活方式。我只能耷拉着脑袋到街上“找吃的”,每晚如此。有时仍然会有些怨气,但是站在成人的角度想,我已经长大了,他们也没有理由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这样想也就没有不愉快了,有的是理解与释怀。
前几天还在我和发小开玩笑说道:我们从小在山间田埂里长大,城里孩子的“前半生”舞蹈过了十级、钢琴过了十级、声乐过了十级,一个个皮肤白皙、身形婀娜,全身散发着高贵、优雅的气质。而我们的“前半生”在山间砍柴火、在田里拔猪草、在荒地里养鸡鸭喂猫狗中度过。
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会觉得父母没有给我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但是站在成人的角度想,我的祖父母不也没有给我的父母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况且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不知比以前好上多少倍。
岁月最终会将所有人都消磨得一丝不剩,在我们的至亲被消磨掉之前,不以受害者的身份去谴责他们,而是站在成人的角度去理解他们、包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