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一个秋风凉冷的午后,我漫步西域边城伊宁的公园里。
园内游人稀少,但那一排排高大挺拔的白杨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哗啦作响,似乎在向我这归乡游子送来问候。
“高高的白杨排成行,美丽的浮云在飞翔……”王洛宾的歌谣瞬间涌上心头。我大步流星绕着这白杨下的小路且歌且行。
临别前,在那光洁的白杨树上写下“西部歌王 王洛宾”的字样。愿他的名字融入这参天白杨,在风中吟唱,声入云霄。
从小就听过“在那遥远的地方”“马车夫之歌”“阿拉木汗”等新疆民歌,但是知道这作者的名字还是在九三年冬。
我在乌鲁木齐兵团电大补习,从友人口中得知王洛宾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幸福路干休所。那是王洛宾晚年最辉煌时期。
三毛不远万里寻梦而来,只愿做他歌中的“好姑娘”;如日中天的歌手齐秦也特意登门拜访这年逾古稀的伟大传歌者;罗大佑也精心制作了“情歌纪念日”专辑向他致敬。
王洛宾成为独特的文化风景,吸引了世界的目光。他那带着宽檐牛仔帽,留着山羊胡须,笑眯眯拨弄琴弦的模样,成为我们对“西部歌王”最深的记忆。
九六年初春,租住在西安西郊陋室里的我,正迷茫在生活的涡流中不知去向。但就在那个春雨濛濛的夜里,我的第一首歌诞生了!抱着吉他一遍遍的唱着:“离家在外常念故乡,伊犁河在梦中流淌……”当时没有录音设备也不会记谱,就一遍遍唱到午夜,生怕睡一觉就忘了。
那首唱给家乡的“伊犁河”正式开启了我的音乐人生。然后,接二连三的创作出“云”“异乡的夜晚”“雪莲开在冰山上”等思乡之作。也是在那时每晚在广播里收听有关王洛宾的生平纪实。但那时并不知道他对我以后人生道路的重大影响。
热烈的青春,流浪的岁月,自由歌唱的少年。饱尝了生活的种种滋味,该何去何从?
零四年冬我回到了阔别八年的故乡。感到一切都如此亲切!在县城书店买了本“五百年的歌谣”纪念王洛宾的书籍。又在市场上买了把哈萨克族的冬不拉。
人生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就做出了一生最重要的抉择。
从此以后,这本书陪我度过漫漫征程,这两根弦的冬不拉形影不离的伴我游走山巅水涯。
“明月清风自往来,流水高山无古今”。这世上的人无论古今总有与你灵魂想通的,你们一见如故,倾心而谈,跨越时空。
一首歌,一行文字或是一个微笑,都有可能瞬间化荆棘为坦途,让你有种“人生何处不相逢”如获知音般的感慨和喜悦。
王洛宾青年成名,中年饱受磨难。即使蒙冤入狱也没有泯灭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他在新疆狱中创作的两首歌我尤其喜欢。一首就是前面说到的“高高的白杨”,一首就是“撒阿黛”。
“我喜欢冰雪的天山,我喜欢火热的瀚海,我喜欢纯洁的白云彩,白云彩就是你撒阿黛……”可以说这纯洁的白云彩就是王洛宾一生音乐创作的精魂。
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在那建设新中国的年代,在那人性压抑的年代,在改革开放的年代。他与时俱进,讴歌时代,用近乎本能的创作态度谱写着一首首满含生命热度的歌谣。他歌唱真善美,把创作目光始终投向民间热土。他那点石成金的艺术魔力,让多少散落民间的歌谣走进辉煌的艺术殿堂。歌词的创作整理上更是诗意盎然,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越是荒凉寂寞的地方,人们的想象力越丰富。最美的歌声就在我们脚下。幸福本身就是美,但苦难中的美更真实,更有力量……”王洛宾说过的话,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
想起他在兰州狱中创作歌曲“我爱我的牢房”。要有怎样的心胸才能写出这样一首歌呢?谁会为一个睡觉脚都伸不直的小小牢房写歌呢?!真是旷世难寻,天地绝响!
命运的种子其实很早就深埋在心田。我在十五岁的日记本上就写着“以后要做个走街串巷,四处流浪的乡村歌手……”哈哈!这是我二十多年后回家不经意翻看到的。这追求自由的天性由来已久。也许,每个人走过的路都是宿命的驱使吧。
我背着吉他浪迹于喧嚣的京城,决心用自己的歌声向这个多彩的世界宣告:最美的歌声就在这朴素的街头!但现实总会把你的美梦撕碎。这土地上有多少我所不能了解的事,但也有更多的温暖和希望给你前行的勇气。
零九年初开始全国巡演。主题就是“我和王洛宾”。有自己创作的精华和我喜爱的王洛宾歌谣。第一次带着冬不拉走向舞台。记得演出开场曲就是“有人说,丝绸之路是骆驼队踩出来的,我要说,丝绸之路是美丽的歌谣铺出来的……”这是王洛宾的一句话创作而成。从此天涯孤旅,四处吟唱。每到难时,想起洛宾。
零九年春,在京城停留一月,和友人从植物园徒步去金山陵园拜访王洛宾。
在墓山碑海里找寻了半天,在绝望之际,刻碑师傅告之,终于站到了他的墓前。
擦净墓碑上的尘土,拿出自带的白酒和路边采摘的野花恭敬的摆在墓碑前,围着墓碑边说边走了几圈,像是与多年不见的老友聊天。最后拿出冬不拉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唱完月亮唱太阳”这两首王洛宾改编的哈萨克族民歌。
“要知马儿好,就让它在斜坡上跑,要知青年智慧大小,就听他的歌儿有多少……啊,唱完月亮唱太阳……”
近几年蛰居在家乡僻壤,在闲暇中录制了大量音频,其中就有很多王洛宾的歌谣。这也算了却久已的心愿。
越是美好的东西,在朴素背景的映衬下反而愈加光彩夺目。
王洛宾离开我们二十二年了,他自信那些歌谣能在世间流传五百年。那是一定的!谁能拒绝美好!谁能拒绝那鲜活的生命!
人生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读过的书,爱过的人,和走过的路。一切都已了然,早已不再关心世俗的成败,我只有低头前进。
当我们越接近生命终点时越能感受到信仰的巍峨。
做流浪的吉普赛人,即使一无所有,也要歌唱,永远的歌唱。这是我二十年前歌本扉页上写着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