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小的时候,每逢过年,父亲只要手上有闲钱都会给我和妹妹母亲买新衣服。他觉得过年穿上新衣服才有年味。
给母亲买来新衣服,父亲总会笑着说:“枝花,为我打了一年的工,你辛苦了。”父亲的话说得平易朴实,却饱含真情。母亲回答地也很真诚:“一年到头,你也没亏待我啊。不怕我吃不怕我穿,还买什么新衣服呢?母亲说这话的意思是,虽然日子过得跌跌撞撞的,可父亲对自己还是很尊重。她很看重父亲对自己的尊重。
平平淡淡才是真,这是多少人需要用一辈子才能体悟的道理。母亲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还将这份道理融入琐碎的生活中。她永远站在父亲的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
过年之前,进入腊月十几号开始,就会有一拨拨的叔叔来我家收账。父亲是一名瓦匠,日日穿行在村子周围给乡亲们建房子修补雨漏。瓦匠的活计,忙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能忙完的。于是,父亲和自己的伙计们互相聘请做事。你承包了一栋房子,请我去做工。我承包了主人家的装修,请你来帮忙。互相之间照应,大家就能保证一年到头都有活计可做。有活计可做,当然才能养活老婆孩子。
可农村的日子过得艰难,做完工并不是马上能拿到工钱的。往往要等到过年的日子,才能去主人家收账。也有的人比较精明,逢着早稻成熟的九月份,拿着一本账本去村子里收账。可大家都困难,九月开学要交学费啊。我父亲一生仁义,并不会年中去收账。他收账,都会等到腊月十几号。
腊月里,故乡东风猎猎。寒风吹拂着脸颊,瞬间就冻得红扑扑的。父亲穿着三伯留给他的一件大棉袄,拿起账本,就准备往外面去收账。他走之前,总会细细地交待母亲:“今天法伢来了,就告诉他我在新屋湾收账。或许他还能遇见我。”父亲总是担心别人找不着他。和那些欠账不还的人总是躲着讨债的人不同,父亲总想着要和伙计们把账目算清楚。“有没有钱给,要看主人家的态度,和别人算清楚却是我的责任。”在父亲胸中,诚信和责任才是第一位的。
迎着寒风,父亲就走出小村子去外面收账了。母亲把火盆烧起来,我们就着火盆烤火。不一会儿,就有一拔拔的叔叔来家里准备和父亲算账目的。母亲一个个笑脸接待,告诉他们父亲的去处。
那些闲一点的,会在家里等着父亲。他们也很清楚,只有程师傅在主人家收到了欠债才能还自己的工钱。母亲就陪着来人谈一会儿闲天。大冬天的,得在路上讨债,,母亲觉得叔叔们很辛苦。每次,她总会给叔叔们煮上一份鸡蛋面。那时日,农村生活艰难。鸡蛋面算得很不错的吃食了。叔叔们吃着好吃的鸡蛋面,心里感觉很开心。
父亲在外面收账,当然不是一时半刻能回到家的。有的叔叔吃完面,等得不耐烦了,就会握着账本准备回家。伙计之间,总会有一份交待,不急在一时。
也有的叔叔,并不如此。他们固执地在家等着父亲,颇有不要到账不回家的感觉。母亲就给来的叔叔煮午饭,和他讲着这份道理。都是做瓦匠的,其实谁不知道彼此的艰难呢?
记得有一次,有一位叔叔的徒弟在父亲名下做了几天的活计。大约有100多块钱。那位叔叔等了父亲一天,到晚上八点左右,父亲终于回来了。
那一日,父亲收账并不理想,大约是没有什么进账。如此,怎么可能给那叔叔徒弟的账呢。父亲只好和叔叔说客气话,希望日后再还给他。哪知那位叔叔不识大体,出口:“今天不收到账,我就不回家。”
男人之间的事情,本来女人是插不上嘴的。我母亲看不过父亲一味的客气话换来如此的混账话,就插嘴:“你徒弟出师了,你去外面打工,我家男人带着他做事。你不光不感谢,反而如此怪罪。难道替你教徒弟,我男人做错了?”我母亲说的话很在理,那叔叔当年确实去外面打工了。刚学成出师的徒弟,哪有什么市场。若没有人带着,有什么饭吃呢?父亲虽然没钱还工钱,却真的帮了这位叔叔一件大忙。
做瓦匠的,都在江湖行走,也当然是识大体的。那叔叔想着,一个女人都能说得明明白白的道理,自己当然不能输了道理。最后给父亲赔罪,回家。
我的母亲,始终是如此温柔地陪伴在父亲的左右。她扮演着父亲的左膀右臂,替父亲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她丝毫不计较,也不惧怕人生的困难。
有一年父亲准备去煤矿打工。他多年未曾出去,只因为奶奶身体一向不好。每逢他想出去,奶奶就说:“出哪里去呢?庄稼为大业,道路眼前花。”奶奶一心留着父亲在家里,照顾自己。
年迈体弱,诸事无奈。大伯二伯不管奶奶生活,三伯未曾成家,五叔常年打工在外。瘫痪在床的奶奶就只能靠我的父亲和母亲来照顾。
父亲感觉家里实在过得艰难,三伯也大力劝父亲:“出去挣钱,孩子也大了。”父亲下定决心,去山西打工。
那一年,奶奶不幸在三月份去世。母亲一个人顶着一切的压力。本来当年商量好,爷爷由三叔父亲和五叔承担后事。奶奶的后事由大伯二伯承担。不过,他们不讲道理。奶奶刚去世,就挑拨要求母亲拿出粮油承担奶奶过世后丧事的用度。这还不算,钱财也要马上拿出来。母亲心里当然知道奶奶生前吩咐过自己后事的安排,不过想到毕竟是自家的父母,计较那样多何用?
母亲拿出粮油,从志勤爷爷那里借钱料理奶奶的后事。在奶奶生前,她努力照顾奶奶。奶奶走后,她不辞辛劳料理奶奶的后事。母亲完全是一个称职孝顺的儿媳。
本来父亲是不知道奶奶去世的,家里想着他出去不容易,想暂时隐瞒于他。哪知他打电话回家,村子里的黄奶奶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一切。父亲马上辞工赶回。
奶奶走了,父亲大哭了一场。日子还要继续,母亲默默地,不曾埋怨父亲。只让父亲在家里干着农活,丝毫没有怨言。父亲每逢提起奶奶生前身后的事,总是对母亲感佩万分。
浮浮沉沉的岁月,父亲身体不是很好。脾气倔强的父亲,真的老得像个小孩。每次出去,很少和母亲讲自己去的地方。母亲在家里,总是担心着父亲。一遍遍地:“也不知道你爸爸去哪里了?”这是日子,平淡细水长流的日子。
二十多年,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平淡地幸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