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片的开山宗师乔治·A·罗梅罗今日因癌症离世,僵尸片也在去年火了一整年。让我们聊聊这个亚类型片的前世今生。
开山宗师乔治·罗梅罗
僵尸(Zombie)源自非洲的巫毒教信仰,和狼人、吸血鬼一样,广泛散布于欧洲的中世纪传说当中。由于僵尸通常被认为是具备人类的基本生命体征,且能够自如行动的不死生物,因此,很多人认为“活死人”是对其更准确的称谓。
僵尸片作为恐怖片里的一个亚类型,是由乔治·罗梅罗一手确立的,准确地说,是1968年由罗梅罗执导的《活死人之夜》,从此让僵尸片不但成为一种恐怖故事的典型,更发展成了某种流行文化。
《活死人之夜》的故事并不复杂:某种因辐射所致的病毒突然在美国西海岸蔓延,受其感染的人类会变成没有理智和情感的行尸走肉,一心捕食活着的人类,而被它们咬过的人也会变成僵尸。在一间被僵尸包围的民宅内,聚集了躲避僵尸攻击的数人,他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不要变成它们的同类......《活死人之夜》关于僵尸的种种设定,成了后来的僵尸片心照不宣的默认版本。例如,僵尸都是由辐射或生化病毒感染所致;它们全都形同躯壳,行动迟缓,智力低下;僵尸只吃活人,不吃同类;人类被僵尸咬伤后,会被感染成僵尸;要杀僵尸,必须破坏它们的头部,仅攻击身体的话在它们倒下片刻之后又会重新爬起来。罗梅罗就此建立起了一套关于僵尸的经典叙事模式,后来的僵尸片大多逃不出这样的窠臼:主人公突然深陷僵尸包围的世界末日,僵尸像野草一样迅速在大地上蔓延,绝大部分人难逃被咬或被吃的悲惨下场,而主人公必须凭借勇敢与智慧逃出生天。
然而,作为僵尸片的鼻祖,《活死人之夜》的结局却没有完全落入这样的窠臼。最终,小屋里的避难者中,只有黑人班费尽周折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在此之前,他不但要与大批僵尸缠斗,还要面对人类同伴的算计和阴招。但次日清晨,他却被赶来的防卫队当作是僵尸的一员而一枪毙命,最后与僵尸们付诸一炬。值得玩味的是,在《釜山行》的结尾,似乎有意效仿罗梅罗这招妙笔,让安全区的军人无情射杀死里逃生的孕妇和女孩,但最终在女孩的歌声当中,还是让他们放下了枪。
罗梅罗相当超前地把后来在灾难片和恐怖片中常见的人性拷问搬演到了僵尸片当中,面对极端的生存危机,为求自保,互相算计和自相残杀的人类往往比怪物和灾难更显可怕。除了这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结局,罗梅罗还在片中不失巧妙地加入了60年代困扰美国的种族主义等社会问题的探讨,而像病毒一样扩散的僵尸,则被许多人视作当今社会过度消费主义的象征。
作为一部纯正的B级片,《活死人之夜》上映之后,收获了大约3000万美元的票房,但其制作成本,只有11万美元上下,可谓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罗梅罗巧妙地运用橡胶面具和纸板这样的简单道具,结合阴影的捕捉与使用,再加上把人脸涂青涂黑的简易化妆,便呈现了极具质感的僵尸形象与恐怖氛围。这些化妆与布景的手法,也被后来的各种僵尸片不分青红皂白地照抄一气,但大部分都达不到《活死人之夜》的鲜活质感,仅仅停留在粗制滥造的B级片档次。
十年之后的1978年,罗梅罗又拍摄了《活死人黎明》,在《活死人之夜》的风格基础上,让僵尸的数量更多,搏斗更激烈,但整体的影像风格和叙事模式,并没有太多变化。上映之后再次票房丰收,与《活死人之夜》一起,被奉为僵尸片的经典之作。
大导演的早年习作
2004年,现已成为好莱坞一线大导的扎克·施耐德翻拍了罗梅罗的《活死人黎明》,是当时初出茅庐的施耐德的长片处女作。新版《活死人黎明》基本沿用了原版的故事梗概,但是在细节上做了不少创新与改动。首先,施耐德让21世纪的僵尸比原版更灵魂迅猛,如此一来也就增加了人类与其搏斗和逃离的难度,动作场面增色不少。然后,施耐德别开生面地设计了在超市里和天台上射击僵尸的两场戏,紧张刺激之余平添了几分幽默感。但总体而言,施耐德的《活死人黎明》从制作水准到表现形式,仍然是罗梅罗时代的典型B级片风格。虽然上映后在小范围内赢得不少好评,终归是导演的早期习作。
同样拿B级片练手的,还有墨西哥怪才罗伯特·罗德里格斯。在仅凭7000美金拍摄的《杀手悲歌》(1992)令其小有名气之后,罗德里格斯到好莱坞的第一部作品便是用更宽裕的资金翻拍了自己那部粗糙的处女作,此后,便开始拍摄将公路片和恐怖片共冶一炉的《杀出个黎明》(1996)。《杀出个黎明》的主演是后来成为顶级明星的乔治·克鲁尼和大导演昆汀·塔伦蒂诺。影片的前半部分是十分经典的西部公路片范儿,克鲁尼和昆汀饰演的不法两兄弟盘算着逃亡墨西哥,然而当两人到达接头联系的酒吧之后,却突然画风一转,变成了无厘头恐怖片,形同僵尸的吸血鬼从酒吧里倾巢而出,各种重口味的血腥恶心场面接踵上演。《杀出个黎明》里的怪物,名义上是吸血鬼(欧美恐怖片里的另一大重要分支),但粗糙丑陋的造型和四处张牙舞爪咬人的模样实则更接近僵尸。结为莫逆之交的昆汀和罗德里格斯,都对好莱坞六、七十年代的B级片情有独钟,其电影口味大半来自于当年那些B级片的熏陶培养。后来于2007年,两人合作导演了向当年的B级片致敬的《刑房》,其中罗德里格斯负责的《恐怖星球》,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僵尸片。在《刑房》里,昆汀和罗德里格斯故意把画面做旧,有些甚至像是当年的胶片烧毁过后的残缺质感,来彰显自己的B级属性。而《恐怖星球》的画面,也极尽B级片的挑逗之能事,热辣的美女和恶心的血浆轮番轰炸观众的眼球。独腿美女的残肢上装有一挺机枪的设计,更成为令人热血沸腾的妙笔。
另一位靠低成本僵尸片出名,后来成为举世闻名大导演的,是一手打造了《指环王》三部曲的彼得·杰克逊。1992年的彼得·杰克逊,还偏安于新西兰一隅,处女作《群尸玩过界》也是低成本B级片的典型风貌,在病毒般肆虐的传染风潮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恶趣味。主人公莱尼的母亲意外地变成了僵尸,其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也都变成了僵尸,被逼无奈的莱尼居然就把这一大屋僵尸像宠物似的在家养了起来......虽然最后杰克逊亦不能免俗地让莱尼操起一把电锯对僵尸们大开杀戒,但在整个故事当中,杰克逊都有意加入了诸多喜剧元素,营造出一股浓郁的黑色幽默氛围。
僵尸片从诞生之日起,B级片的传统便根深蒂固,小成本、易模仿、兼具一点导演的恶趣味成了人们对僵尸片的大体认知。这一认知并不局限于美国,在大洋彼岸的日本同样如此。在《啄木鸟和雨》(2012)和《听说桐岛要退部》(2012)两部电影里,初出茅庐的菜鸟导演在拍摄的电影,都是典型的低成本僵尸片。在身边找几个同学和路人,脸上施以简易的淡妆,便能把僵尸演得像模像样。
作为喜剧演员的僵尸
由于僵尸片里的僵尸往往肢体僵化、行动笨拙(如《釜山行》导演所言,让演员表演僵尸就是让他们模仿类似霹雳舞的动作),偶尔有少数身手敏捷的,也智商捉急。因此,呆滞迟缓的僵尸成了某种天然笑料,而像彼得·杰克逊一样深得幽默真意的导演,便能将原本凌厉可怖的僵尸,调教成令人捧腹的喜剧演员。
这方面最成功的代表作当属埃德加·怀特的《僵尸肖恩》(2004),一事无成的宅男肖恩(西蒙·佩吉饰)原本就过着僵尸般的生活,当身边四周的亲友都变成了僵尸后,反倒激发了他的生活动力,重新寻找自己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但在最后,肖恩又再一次失去了这一切。《僵尸肖恩》里的僵尸也像任何一部僵尸片一样,不顾一切地追捕啃食人类,但影片却无意强调其凄惨与恐怖,反倒让僵尸们保留了自己原本的兴趣爱好,最后能与人类和平共处。在怀特的镜头下,被僵尸吞食和打僵尸都成了一种讽刺现实的虚无游戏,本片的黑色幽默范儿也延续到了他的“血与冰淇淋三部曲”的后两部《热血警探》(2007)和《世界尽头》(2013)中。《世界尽头》几乎是换一个角度重新演绎了一遍《僵尸肖恩》,只不过把片中的怪物换成了侵入人体的外星人,但从它们呆滞木讷的一举一动看,依然还是僵尸的作派。
另一类极具风格与特色的僵尸喜剧,是由林正英首开先河的香港僵尸片,以《僵尸先生》(1985)最为知名。此类香港僵尸片,把源自欧美的僵尸设定嫁接于中国传统道家文化。僵尸都以扎着辫子、青面獠牙的清朝小鬼形象出现,而驱鬼则用的是红线、糯米、银剑、灵镜、桃木、灵符、口诀等道家符号。它们的行动不像欧美僵尸片那样是用呆笨的四肢缓缓移动,而往往是双腿并直、双手前伸并举着跳跃前进,陡增笑闹的喜感。《僵尸先生》大热之后,又拍摄了多部续集,林正英也从此专事饰演驱鬼的道士。此后,香港电影人发挥其跟风模仿的高效传统,《僵尸家族》、《猛鬼差馆》、《一眉道人》、《音乐僵尸》、《鬼咬鬼》等等一大堆同类影片以极快的速度被炮制出来,大多数都粗制滥造、乏善可陈。以《僵尸先生》为代表的早期香港僵尸片,仍以道士捉鬼的动作戏为主,到后来则大多演变成纯粹的无厘头喜剧。短时间内的过度消费也让香港僵尸片的风潮短短而过,到90年代中期已日渐稀少。
除此之外,像《僵尸脱衣舞娘》(2008)、《死亡之雪》(2009)和《僵尸领地》(2009)等新世纪的B级片,也在从不同的角度剥削式地消费以僵尸为载体的喜剧符号。《僵尸脱衣舞娘》凭借情色噱头赚人眼球;《死亡之雪》则肆无忌惮地拿纳粹开涮;而《僵尸领地》更是把打僵尸当成了游戏般的升级打怪,杰西·艾森伯格饰演的书呆子,居然制作了一本《僵尸生存法则》,可惜其撰写的依据多半是从僵尸片中得来,实战当中错漏百出。
恐怖惊悚为主,动作冒险为辅
大部分时候,僵尸片的整体基调仍然是以恐怖惊悚为主,动作冒险为辅。只不过到了新世纪之后,过去那种典型的灾难式逃亡或打怪的B级片套路,已经不能满足那些更具格局与野心的导演们的胃口。由于僵尸的病毒式属性,僵尸蔓延的地方都俨然一副世界末日的图景,因此不少导演也借僵尸来做人类末日的终极拷问。
《我是传奇》(2007)中的罗伯特(威尔·史密斯饰)看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之后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只有一条狗与他为伴,在空荡的纽约城中来回穿梭。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无情地传递这种破败凋零的孤绝感,无人可供交流的罗伯特不得不每天对着自己的狗和塑料假人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幸存的人类同胞之后,对方却带来一个比僵尸更令人头疼的问题——上帝是否存在。
丹尼·博伊尔的《惊变28天》(2002)同样旨在刻画末日凋敝气息,斯利安·墨菲在空无一人的伦敦禹禹独行的景象与《我是传奇》遥相呼应。只不过在丹尼·博伊尔的故事里,末日之下丧心病狂的人类比僵尸更为可怕,每当看到有人被病毒感染,便挥刀把对方无情斩杀。从《活死人之夜》到《惊变28天》再到《釜山行》,类似的场景一再上演。僵尸病毒所带来的无尽恐慌,促成了人们彼此怀疑、互相屠戮的无尽渊薮。五年后,西班牙导演胡安·卡洛斯·弗雷斯纳迪罗拍摄了续集《惊变28周》,把更多戏份给了僵尸,但对人性的拷问却不及前作。
至于像《生化危机》系列和《毁灭战士》(2005)一类的纯动作片,无非是重演一遍动作片的经典套路。僵尸早已不是这类影片的主打,而是可以被替换成任何一种怪物的配角。但这两部由游戏改编的电影之所以选择僵尸,实在是因为具备人的形体却又实为空壳残骸的僵尸(不是奇形怪状的动物,也不是古典的吸血鬼)最能满足人们宣泄暴力的欲求,堪称游戏的不二之选。
真正把僵尸片发扬光大,彻底升格为好莱坞顶级制作的,当属布拉德·皮特主演、马克·福斯特执导的《僵尸世界大战》(2013)。该片耗资创纪录的两亿美金,前后经历六年,三次跳票,数次重拍和补拍才终于问世。这部超级大片的贡献,是把过去小范围聚众闹事的群尸乱舞,变成了一场真正覆盖全球的疯狂战争,并且用人海战术打造了一系列“尸山尸海”的超大战争场面。尤以僵尸们用叠罗汉式的人梯战术叠成一座僵尸金字塔,翻墙攻占耶路撒冷一场戏令人叹为观止。在《釜山行》的收尾高潮处,大批僵尸堆叠在一起被火车拖着前行的类似大场面,正是人们认为其接近于好莱坞顶级制作水准的重要原因。
近半个世纪过去,电影中的僵尸并未有太多实质性的变化,但是那些富有创意和才华的导演,早已能够把僵尸片的套路和元素无缝嫁接到动作、冒险、喜剧等其它各个类型当中。跳着霹雳舞的僵尸们,也随着电影的发展一道,变得更多、更快、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