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做出来的,耳听为虚。
1.
久月长得极其漂亮,雪白的肌肤,柔嫩似葱白。尤其是那对水光潋滟的瞳眸,足以让人着迷沦陷。她笑起来有些媚,嫣红的唇轻微勾起,看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可惜是个哑巴。
小时候父母带她去医院看过,都说她听力挺正常,舌头也没缺陷,一切都挺正常。让大人不要着急,有个别孩子天生就说话晚。
眼见都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还不见她说话,就不再抱希望了。
邻居们背地都议论,她就是生得太美了,遭天妒,所以才不会说话。
都说红颜祸水,哑巴也难逃。
久月的家人除了弟弟久良,其他人都出过事。母亲有一年在车间工作被机器削断了一根手指,父亲出车祸撞断过腿,到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爷爷奶奶都走的出奇早,爷爷出门让路沿石绊倒了接着就没了气息,奶奶是被块大饼硬生生的噎死了。
于是闲暇时人们就开始揣测,说这孩子克人。久月的父母其貌不扬,偏偏闺女出落的这么标志,莫不是狐仙附体。久而久之就传到久月父母的耳朵里。
"她爹,要不你去找个算命的给看看,到底咋回事,不为别的还得为久良想想嘞。"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久月母亲忍不住了。
久良是久月的弟弟,久月的父母在得知久月是个哑巴后才生的久良。
"嗯。"父亲叹了口气,沉沉地,凝固在空气里,久久也没能消散。
第二天久月的父亲就揣着久月的生辰八字,找到了附近比较有名的大师。
大师掐指一算,眉头紧蹙,良久也不开口说话。
"咋地了,大师傅?"久月的父亲着急,看大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哎,可惜,可惜,造孽啊造孽。"大师嘴里念叨着。
"大师傅,你快给俺说说,到底个咋回事。"久月的父亲更着急了。
"你把你这闺女啊赶紧找主嫁出去吧,这姑娘命不好,偏偏又硬,你们家老人都走的早吧,他们的命都被这闺女借走了,要是还留在家里呀就该借你们的了。"大师叹气。
"找个命硬的把她降住,才可保你一家平安。"大师又说到。
"那上哪找个命硬的,怎么知道命硬不硬?"久月父亲听得一头雾水。
"找个和情况和她差不多的。"
"什么叫做差不多?"
"类似傻子,这种人的命硬实。"
久月的父亲愕然,闺女虽说是个哑巴,但也不至于找个傻子。
"老兄弟你不信,那我也没法子。"大师也不愿意再多说。
"找到了把生辰八字拿过来我看看,有八字轻的,不一定能压住她。"久月父亲临走时大师又叮嘱一遍。
久月父亲回家也没跟久月母亲说起这档子事,只说算命的就说闺女命苦。
日子久了,久月的父亲也不去想了。
突然一天学校打来电话,说久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正在医院抢救。
久月父母腿都软了,父亲一下子就想起大师的话。这是要应验吗?他有点后悔没听大师的话。
人总算抢救过来,就是还没苏醒。
重症监护室门口,久月父亲把那天算命大师说的都告诉了久月母亲。久月母亲狠狠瞪着久月父亲,说有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害的久良差点没了命。
久月的母亲是偏爱久良的,女儿已经这样了,她不能让儿子再有任何闪失。
"她爹,明天你就去打听打听看看哪家有这茬。"这件事得快办,久月的母亲在心里权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儿子的命,胜过一切。
"孩子他妈......"久月的父亲张了张口,终究是哑然。
久月的父亲在附近打探了几家,要了男方的生辰八字,一并拿去给上次的大师。大师看了看直摇头,八字轻,不行。
"那这怎么办?"久月的父亲都找遍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符合大师说的几家。
"你去趟邻村李大奎家吧,他家有个儿子叫李根生。去年他父亲来找我给他儿子算过命,我看过那孩子八字,重,跟你闺女相配。"大师指点。
久月的父亲赶紧道谢。
家里的气氛开始紧张,久月察觉出了不对。
她拽住母亲,母亲一脸哀怨的看着她,就是不说话。她望着父亲,父亲仿佛苍老了许多,一向不抽烟的父亲这几天吧嗒吧嗒不知道抽了多少。聪明如她,肯定有大事发生了,而且是极其不好的。
母亲明显得疏远了她,她拽着父亲,她必须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弟弟出事了,从楼梯上滚下来,救过来了。"父亲有些哆嗦。
久月的眼泪咕噜一下就滚了出来,她上前去拉父亲,示意让父亲领她去看看。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监护室不允许家属随便进入。"父亲闷声不响的抽着烟。
久月急了,拽着父亲就往外走。
父亲被她硬生生的拽到院门口。
"去吧,去吧,以后见面的次数就少了。"母亲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还不到探视时间,久月跟父亲在外面等着。监护室遮盖的严丝不透,久月把眼瞪着生疼也看不到里面。
"久月......"关于婚事,父亲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对她说。为了自己的私心,牺牲她的幸福真的对吗。可大师的话总让他后怕。
久月看着父亲,示意父亲有话就说吧。
父亲的心一紧,这么好看懂事的闺女怎么偏偏是个哑巴呢。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报复他的孩子们。
"你妈妈说,给你说了一桩亲。"父亲吐字艰难,第一次觉得人类最简单的语言,说起来这么困难,此刻他宁可也是个哑巴。
"说是给你弟弟冲喜。"
"算命的说得。"
"说你八字重,克家人。"
"你妈她没什么文化,有些迷信。"
"人家说,她就信了。"
"你要是不愿意。"
"就算了......"
最后一句话,父亲说的似乎没有底气。
良久,久月才抬起头,眼眶通红,眼泪隐忍着就是没落下来。乌黑的眸子已失了色彩,落寞至极。
她比着手对着父亲示意,只要能让弟弟好起来,她愿意嫁。
父亲惊讶,错愕。
他以为她会哭闹一通,他宁愿她撒泼打滚一通,也不愿意她如此波澜不惊。她就是太懂事了,更加让他手无举措。
看过久良之后,父亲送她回家,一路无言。
晚饭久月没吃,她对父亲示意医院的消毒水味熏的她恶心,没有胃口。
父亲叹气,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
"今晚我去医院,你在家歇会吧。"久月的母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
"那事,我跟闺女说了,她愿意了。"父亲的声音苍老无力。
"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事可由不得她。"母亲的声音尖锐,仿佛故意的一样,隔着厚重的木门还是挤进久月的耳朵。
"你......"父亲只剩下叹气。
母亲走后,久月从房间里出来。
她摸着胸口示意父亲,胸口闷,想出去走走。
父亲只是狠劲的抽烟。
入秋了,风有些刺骨。月亮孤独的躺在天上,星星大约也是觉得冷,躲在云层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久月站在槐树下,树影斑驳,月光下像个龇牙咧嘴的怪物。
关于流言,她不是没听说过,家里每次出事,邻居们看她异样的眼神。小时候甚至没有孩子跟她玩,他们都叫她哑巴。表面上大人们夸她聪明漂亮,背地里都说她是灾星,叫她小哑巴。
"水泥娃娃,想开花。哑巴哑巴,不说话,急的小孩哇哇哇。"她不知道是谁遍的这顺口溜,反正后来成了大人哄孩子的段子。
唯有她的弟弟久良,他从不嫌弃她是个哑巴。
他会因为别人背地说她是哑巴,而跟人大打出手。会因为别人说她是灾星,他站出来力争。他说,你们凭什么说我姐姐是灾星,你们谁有她漂亮,谁有她聪明,谁有像我这样可以护她的弟弟。
他还说,我的姐姐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
当她看见那个青葱的少年,面色苍白,毫无生息的躺在冰冷的房间。那一刻,她如坠冰窟,如果久良死了,她也就死了。
就如母亲想的那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久良好真能好起来,就算是迷信又怎样。
月光如水,淌过槐树,淌过大地,淌过久月家的院子,一直淌到久月看不见的远方。
屋外似乎有少女的歌声断断续续,屋内的父亲听的不是那么真切。
2.
久月的婚事筹备的很快,该省的地方都省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李家说,结婚那天要让久月家找辆车,直接把久月送过去举行仪式就行了。反正两家挨的近,找多了车也是浪费,敲锣打鼓都是给别人看得,没有必要,两口子过好日子才实在。久月的父亲暗自生闷气。
"她爹,人家让送就送嘞,亲家说的也在理嘞,几步路的距离,搞那么好几辆车确实多余。"久月母亲安慰着。
"别人家的闺女出嫁都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咱家闺女凭啥呢!"久月配李根生绰绰有余,他李家不就是比他们家条件稍微好点。
"敲再大动静又能怎地,谁让她不会说话。"久月的母亲咬牙切齿。
"大不了不嫁了,我就不信那个邪,你不疼她,我还疼。"久月父亲眼眶红了,这几天他想的不是久良,更多的是久月。闺女虽说有缺陷,如果不是因为久良,她也不会这么早就......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不是滋味。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这么做不是连畜生不如嘛。
"你这是看见久良醒了,谁担保没有下次,算命这东西邪乎着呢,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算了就得信!"久月母亲语气坚定。
"可那李根生怎么都大久月十多岁,我担心久月过门会被欺负。"
"有啥担心的,他不是木木呆呆的嘛,那么个呆子你怕啥嘞。"说完久月母亲扬长而去。
但愿吧,久月父亲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李根生能疼她护她。
久月推门出来,神情落寞。
"月,你别怪你妈妈,她也是爱子心切。"父亲解释。
久月笑了,笑得真美,灿烂如花。
很多时候,她是嫉妒久良的。如果没有久良,也许就没有今天遭人唾弃的哑巴久月。呵,她想什么呢。久良可是最疼她的弟弟。
久月的婚礼,可谓隆重。十里长街铺满了鞭炮,锣鼓喧天拥堵了整个街道。
"谁家姑娘出嫁这么大排场?"热闹的人群中总有人这样问。
"老久家的哑巴。"
"哎呦,那丫头真是好福气。"
"好什么,听说那李家儿子有些傻呢!"
"傻子好不容易讨着媳妇可不得比平常人家大张声势的。"
"谁说得,我见过李家儿子,一点都不傻就是人老实罢了,让我说还是老久家闺女有福。"
"就是就是,我听说这婚礼场面可是李根生自己安排得,真是傻子怎么可能整出这么气派的场面......"
"......"
人群中,有祝福,有诋毁,有羡慕,有唾弃。
久月坐在车里,眼波流转,笑颜如花,美到极点。白花花的日光洒在她大红色的新娘妆上,映的她像晚霞中的仙子。
不远处,久月的父母,隐约有泪花泛出。
久月从后视镜看见,车还没走,母亲就不耐烦的拖着父亲往家走。
她出嫁了,十九岁的年纪,嫁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男人,他叫李根生。
根生,根生,是随根生长的意思吗。可万一根断了,怎么办,好不吉利的名字。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可以想到这么晦气的事情。
她从刚才的人群中才捕捉到关于他零星的信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是人们口中的傻子。也好,跟人们口中的哑巴也算相配。
她终于仔细看他,他坐的笔直,似乎是很紧张。厚重的眉毛,墨色一样。轮廓分明的脸,似刀刻过。澄澈的眼眸,生的也是俊俏的。她对他笑笑,比了个手势。也许是会意了她的意思,他笑的羞涩。
下车的时候,他抢先她快速下车,只为替她打开车门。
他拽着她的裙子,小心翼翼,生怕落在地上沾了尘土。久月想示意他不用,她可以自己拽。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让她忍住动作。
人们都说,今天的傻子根生,一点都不傻。
"你看他庄重的样子,哪里是个傻子。"
"哟,根生,媳妇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着。"人群中有人逗根生。
"我还得护她一辈子。"
久月的心一动,侧目,根生憨憨地笑着,带着羞赫。知道不好意思,的确不傻。
也许,生活还是有希望地,日子抑或是美好地。久月在心里盘念。
红,婚房是触目惊心的红。大红色的绒丝被,绣着大朵牡丹,开的张扬富贵。一对蝴蝶围着它翩翩起舞。
久月穿着喜服坐在床上等根生。终于来了,听到脚步声,久月的心跳得更厉害。
"怎么还不睡?"从外面回来的根生看到坐着的久月有些不好意思。
久月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在等他。
"不用。"根生呵呵地憨笑。
他竟然看的懂,好像从遇到他,她对他比手势都没怎么费劲,他每次都能看懂。
心有灵犀,久月想到一个词。
说实话,她不讨厌根生,即便他真是个傻子,她也不讨厌。
"睡吧。"根生给她关了灯,就出去了。
半夜的时候,久月出去方便,发现根生睡在堂屋的小床上。
久月回屋后,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起来了,起来了,都几点了,哪有新媳妇睡到这时候的。"久月还在睡梦中,就被根生的母亲扯着嗓子呵斥醒了。
根生闻声冲了进来,也不说话就把母亲拉了出去。
"你看看都几点了还睡,哪家媳妇睡到这么晚。"根生母亲不算完,脸拉地老长。
根生也不理她,径直进了里屋。
"你睡吧,甭理我妈。"根生也不看久月,说完这句话就把门带上出去了。
久月微微一笑,慢腾腾地起床。
梳洗花了很长的时间,她愿意更长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完全陌生的一家人。
家里还没吃早饭,根生一家人都在等久月,是根生要求的,要尊重他媳妇。
根生的母亲实在无法想象一向憨傻木纳的儿子,这几天像变了个人,竟干一些破天荒的事,完全不像他。
"吃饭,吃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月不要这样拘谨。"根生的父亲乐呵地说着。
根生的母亲瞪着久月一言不发。
以后,一家人,久月在心里推敲着这几个字。
以前,她跟父亲母亲久良就是一家人。
但愿,真的成为一家人吧。
新婚第三天根生就去镇上砖厂烧窑了。根生家是养蚕的,久月就跟着根生母亲采桑喂蚕。
说来也怪,久月新婚不久后,久良没多久就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久良来看久月,明显久月感觉到他们不似以前那般亲密。总是有什么东西横梗在他们之间。
是客气,他们之间多出来的是客气。
久良走的时候,久月从箱子里拿出五千块钱给久良。久良不要,久月说你上学用得着,等将来你出息了在还我就是。久良这才收下。
这钱是根生给她的,她不要,根生就气呼呼硬给。根生说她要是不要,他就填炉子里烧掉。根生一根筋,久月还真怕他去烧了。总共一万,她自己留了五千。
日子过的没有波澜,秋天还眷恋着不走,冬天就急匆匆地压了下来。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风像刚磨过的刀,割在脸上生疼。
根生跟久月说,天冷了就在家里不要出门了,冬天不养蚕也没什么事了。
久月示意冬天还要打理桑园,以便明年开春喂蚕。
根生说他父母去桑园就可以了。
久月示意那多不好,反正在家也没事做。
根生拿眼瞪她,久月只好应了下来,根生一根筋起来真执拗。
第二天根生就买了很多本书回来,让久月没事就在家看书。
他是如何知道她喜欢看书,久月懒得深究,买了她就看。
这天很晚了,天都上了一层黑,也没见根生回家。根生母亲急哭了,她说根生从来不会天黑以后回家,他最怕黑了,天黑了,他就不敢走路了。
根生母亲说,根生就是被天黑吓傻得。初中的时候有一回,根生父母忙着在地里收花生,收到很晚,回家一看根生还没有回家。就跑邻居家问,邻居家孩子说根生说他爸爸说今天要去接他,让他们先走他等爸爸。根生父亲才想起,早上走的时候是跟根生说过,放学等着他,他带他去邻村鱼塘抓鱼,谁知道一收花生就忘了。根生母亲说根生从小就死心眼,他听了他爸的话,就一直等着。他们夫妻俩是在半路上遇见根生地,他埋头坐在地头上,身上不停地抖着。见到父母的那刻就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嘟囔着好黑,好可怕,快回家。从那次以后,根生就像变了个人,做什么都木木纳纳,也不爱说话,天一黑就躲屋里不出来。根生父母还特意找仙人看过,说是这孩子吓着了,魂吓没了,恐怕找不回来了。这样时间久了就成了大家口中的傻子。
还不见根生回来,老俩口都慌了神。
久月安慰老两口,她示意让根生父亲去根生工友家看看工友回来没回来,要是工友回来了问问根生下了工去哪了。她去根生下工回家的路上找他,让根生母亲在家等着。
久月相信根生没有事,别人拿他当傻子,她从来没有。怕黑,那是年少的事了。
根生母亲赶紧找手电筒给久月带上。刚巧晚上没月亮,路上又冷又黑。小小的手电筒带来了温暖,久月握着它,认真地走着。
对面有人来了, 久月把手电朝下打了下,以看清对面的来人。
是根生,是他迎着光走近了,天好像一下子不黑了。
"月,你怎么在这!"根生快步上前。
来找你,我们都担心你,久月示意。
回家,根生拉着久月。
他的手,真暖,像爸爸,也像妈妈,久月的心泛起一丝丝涟漪。
回家后根生把怀里的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递给久月。
"天冷了,俺进城给你买的棉袄。"久月接东西的手一滞,她低着头,狭长的睫毛扑闪着,昏暗的灯光里,她的眉眼让人看不明朗。
原来,根生下午跟厂里请了假,去了趟城里,就为给久月买件棉袄,转悠了大半下午才买上。
根生的母亲哭着,气的直打根生,小兔崽子,吓死俺和你爹了。
根生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久月憨憨地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久月对根生示意,天冷了让他进里屋睡。
根生说,不了,他睡觉咧的架子大,自己一个床睡的舒服。
久月也没再说什么。
工友们知道根生进城买衣服的事,都拿这事打趣他。
"根生下次进城的时候也给俺家媳妇带一件呗
!"
"也给俺带上件......"
"根生,俺也要。"工友们七嘴八舌。
"不带,城里的衣服就只有俺媳妇这样的美人穿着才漂亮。"根生闷声回答。
"哎,你们发现没有自从这傻小子娶了媳妇,人好像灵光了。"
"就是,以前我们跟他说话他什么时候回过我们。"
"你没看见嘛干活都带劲了,一天上工可积极了。"
根生不理他们,只是埋头干活。汗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汩汩淌下,他也顾不上擦。
快新年了,根生带久月去了趟城里,让久月买衣服。他说他干活干的好,砖厂给他发了奖金。让久月挑贵的买,他买得起。
女人都爱美,久月也不例外。何况她还是如花的年纪,衣服很漂亮,久月也喜欢,只是看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就拉着根生走了。太贵了,要四百多块呢,根生得烧多少次窑,推几趟砖才能赚这么多。
根生,她最近总是想到根生,似乎什么事都能联想到他。
他就在她身边呢,久月偷偷看了一眼根生,他正在专注看她刚才试过的衣服,傻呼的模样。
久月莞尔一笑。
日子不经过,从柴米油盐中匆匆穿过。
这几年久月已越来越少听到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知道是因为根生,根生一直护她。
就像有人议论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根生说是我不中用了,她要会下还出大事了,从此在也没人提起过这茬。
根生的母亲有次生久月的气,腊月天里故意让她在院里洗衣服,正好被根生回来撞见,直接把久月拉到屋里去,自己洗了剩下的衣服。
这也不干,那也不干,娃也不能生,娶回来干啥呢,根生母亲抱怨。
我爹娶你干啥来,根生回母亲。
根生父亲对根生母亲好也是出了名,村里的女人很少有没下过地的,根生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根生母亲气呼呼地走了。
久月躲在屋里,看着外面偷偷得笑了。
久月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偷偷爬上了根生的床。吓的根生蹭地一下跳起来。
根生有些生气地质问她要干啥。
久月示意,她想做他真生的女人。
说完她当着根生的面,一件件脱去包裹她美好的外衣。她胸前两处似蟠桃娇艳欲滴,生生晃花了根生的双眼。久月一步一步向前,逼地根生无路可退。终于,根生再也抑制不住,抱起久月进了里屋。
事后,根生说,月,你不该诱惑我。
根生还说,他听说女孩子过早那啥不好,而且过早生育对身体也不好。
根生最后说,我愿意等月长大。
久月示意,从现在起我已经长大了。
根生不说话,只是紧紧拥她入怀。
久月怀孕了。
根生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最后竟抱着久月呜呜地哭了起来。
傻,久月张了张口。激动地根生只顾沉浸在喜悦中。
知道久月怀孕后,根生干活更卖力了,恨不得一个人干了整窑的活。
一天,久月在地里和根生母亲采桑叶,老远就看见根生的工友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朝地头方向跑来。
久月的心咯噔一下,接着篮子掉在地里。
"咋了?"根生的母亲不明所以。
终于工友跑地近了。
"大娘,快去看看根生吧,砖厂的煤堆塌方了,根生......根生......被埋了...扒出来...快不行了!"
久月拉起根生的母亲就往砖厂奔去。
根生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五官已模糊不清。他右腿被钢管和一块大石头劳劳的卡在出料口,旁边的几名医护人员都摇头,表示没希望了。
"有什么话快说吧,他撑到现在不容易了。"有医生沉痛说道。
根生的母亲疯了一样,接着晕了过去,被赶来得120拉走了。
久月抱着根生冷静得可怕。
"月,我想听你唱歌......"根生飘渺的声音,像空旷的灵魂。除了贴近他的久月,没人听得见。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久月抱着他轻哼着,嘈杂的人群中没人听得见。
根生的手慢慢,慢慢下滑,微微弯起的嘴角再也没能收回去。
久月把根生拉回去,一点点得清洗干净,每一处伤口都仔细上药,包扎,最后才给根生穿上新衣。
根生的后世都是久月打理得,根生的父母悲痛过度,已失了心神。
根生走了,流言四起。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似乎还要毒辣。
"看见了嘛,就是那个哑巴克死了她的傻子男人。"
"早听说,以前就克她的家人。"
"她的父母就是怕她克,才把她嫁过来。"
"红颜祸水,真不假,你瞧生得那么俊有什么用。"
"男人没了,婆家该赶她了,娘家人也不要她。"
"哎...可惜了长那么俊......"
根生,久月默念。
"月你走吧。"根生的母亲说。
"不是我和你爹赶你,村里的是非多,你还这么年轻,你走的远远地。"根生的母亲拿出一大摞钱。
"这是我们家这几年大部分积蓄,你带上,根生没了,我们老两口留着也没啥用了,要是在外面不好,你就回来,这永远都是你的家。"根生母亲红了眼。
久月接过钱,红了眼眶。
夜里,久月就悄声走了,钱给根生父母留下了。
走了一夜路,天微亮的时候久月敲开了父母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母亲,母亲明显得老了,似乎岁月待她极为刻薄。
你咋回来了,等吃完早饭让你爹送你回去,这是母亲的第一句话。
久月微微一笑。
饭后,久月就走了,也没让父亲送。
流言,在久月的消失中,慢慢消耗殆尽。
后来,每到秋天的时候,根生村头的芦苇荡中就会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领着一个孩子站在那唱歌。
有好多人都说那女人很漂亮,有些像以前根生的哑巴媳妇。
也有好多人说,根本不可能,根生媳妇是个哑巴,全村人都知道。
大约漂亮的女人都长得差不多。
起风了,芦苇荡又有歌声传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